「篤篤」兩道敲門聲，在靜謐的午後顯得格外清晰，也將陳靖和昏沉的睡夢裡扯了出來，他撫著昏沉的額角，一時想不到這時候有誰會來，但門外的人顯然很有耐心，在等了半分鐘後又敲響了門。

他不得不撐著發酸的雙臂將自己從床上拖起來，「稍等。」

陳靖和的聲音明顯透著虛弱，陸佳雯猶豫著要不要拿手裡的備用鑰匙把門打開。

就在這時，暗紅色的木門後傳來一聲低啞的問詢。

「咳咳…誰啊？」他一邊低聲咳嗽，一邊將門拉開。

門開的一剎那，陸佳雯就將陳靖和的臉色盡收眼底，那是一種蒼白的、沒精打採的慘淡病容，就連一向紅潤的雙唇都幹裂得起皮，看來木木彙報的消息不假——他真的病了。

陳靖和卻千想萬想也想不到，來人竟然時陸佳雯，她一身正裝地站在門口，腿邊靠著一隻碩大的行李箱，應該是剛下飛機，對此他震驚不已，一時間連帶著咳嗽都忘了，「你……你在這裡？木木不是說你要呆到中旬才能回來嗎，這才七號……」說完他就覺出不妥，他一個前夫，那麼關心自己前妻的行蹤是怎麼回事，心裡一急，他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木木……咳咳，木木知道你提前回來了，一定……咳咳……一定很開心。」

陸佳雯很想問問他，木木見到自己會開心，那你呢？

但直到進門，都沒敢問出口，生怕得來的結果讓自己錐心刺骨。

陸佳雯垂下眼睫，眼眸深處有濃的化不開的心疼，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還是沒有伸出去有，她重新整理了情緒，面上看上去冷淡而疏離，「嗯，計劃提前了，我就回來了。木木來你這兒一個多月了，這期間我一直在外面出差，也沒機會過來看看。」

陸佳雯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她想進門看看，陳靖和沒理由拒絕，他局促地抓了抓膝蓋上的褲料，悄悄挺直了後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挺拔一些，「那，那你先進來吧，木木咳咳……放學回來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持續的低燒，讓他渾身乏力，陳靖和低著頭費力地推著輪椅，想給門外的陸佳雯讓開條道來。

「等一下。」

陳靖和疑惑地停住了動作，然後他眼睜睜看著陸佳雯丟開行李箱，抬腿兩步站定在他跟前，「怎麼了？」

陸佳雯沒出言回答陳靖和的發問，而是以最簡單的動作告訴了他答案。

她彎腰撿起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脫了的襪子，然後單膝跪地，一手執起他下垂嚴重的右腳，因為起的匆忙，陳靖和沒來得及檢查腳上的襪子是否穿戴齊整，以至於現在在陸佳雯面前一展無餘，不盈一握的細瘦足踝，連綴著蒼白髮青的腳掌，變形的腳背、蜷縮的腳趾、松垮的皮肉……三年不曾下地，再漂亮的皮囊也變得不堪入目。

陳靖和愣了一愣，但很快他就變了臉色，連他自己看了都嫌噁心的東西，他不想污了陸佳雯的眼，他第一次這麼急切地想要避開所有人，然而僅僅是最簡單的躲閃，他都無能無力，一時間難堪與絕望傾襲而來，再開口時，傷人的尖利話語已然出口。

「咱們婚都離了，就別再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兒了。」

陸佳雯倏然抬眼，利劍一般的森寒眸光狠狠釘在陳靖和身上，「我讓誰誤會了？！」

電話里，木木已經不止一次地提起那個「阿姨」，不是她小心眼，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忍受自己心愛的人被人覬覦，更何況以她目前和陳靖和的關係，只要有生理屬性是雌性的生物出現在陳靖和周圍，她就要精神緊張一陣子，而眼下就有這麼一個年輕女人，不知懷抱了何種目的，頻頻出現在陳靖和身邊，甚至在剛才陳靖和為她，要和自己避嫌，有那麼一瞬間，陸佳雯想殺人。

陳靖和從沒看過這樣的陸佳雯，嗜血的、暴力的，不知為何，他竟有些害怕。

他執拗地從陸佳雯手裡奪過襪子，偏偏又多餘地解釋了一句，「現在是沒誰，但以後總會有的，咳咳……你進不進來？」

陸佳雯聽著他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只想抱著人立即送去醫院，但想想也知道他一定不會接受自己的幫助，她沒再堅持，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陳靖和的動作。

因為脊柱受傷，他腰部以下一動不動，仿若死物，陳靖和沒什麼表情地拽起自己的右腿，然後費力地搭在左膝之上，雪白的襪子一點一點包裹住他殘疾病態的右腳，但因為足腕過細，襪子看上去很容易鬆脫，但顯然陳靖和已經慢慢適應了殘疾生活，短時間裡也積累了不少生活經驗，他從手腕上摘下一根皮筋，繞了兩圈之後，緊緊地箍在他細瘦的腳腕上。

「太緊了，會疼。」

聞言，陳靖和似乎笑了一聲，陸佳雯看著那根他勒進皮肉里的皮筋，實在想不明白，這哪裡有好笑的地方。

陳靖和緩緩放下右腿，兩膝相抵，勉強維持住了平衡，「不會疼的。」

陸佳雯默然，很久之後才轉身將行李箱拖進來，這間公寓是她找的，但當時時間匆忙，沒來的及仔細驗收，就托周彤把鑰匙送去了，現在一眼望過去，不大的屋子裡處處都是生活的痕跡，遠比當初她拿房時要溫馨的多。

「你……咳咳……你先坐著，我給你倒水……咳咳……」

陳靖和病的不輕，咳嗽聲就沒斷過，陸佳雯哪裡還不忍心叫他來回忙碌，她幾步追上陳靖和，然後先他一步進到廚房，陳靖和被擋在門外也不強求，只是靜靜地坐著看她。

廚房裡只有兩隻玻璃杯，他今天身體不舒服，早上喝完了牛奶，連同碗筷一起泡在水池裡，髒兮兮的，他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叫她喝雪櫃里的礦泉水了。

陸佳雯卻沒那麼多顧忌，結婚前幾年，他倆正值事業上升期，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夜裡要是幹了點壞事，陳靖和第二天往往就要起不來，早飯差點都來不及吃，更不要說收拾廚房了，一直等到晚上各自下班回家，他就會佯作生氣地使喚她幹活。

陸佳雯很快將碗筷及玻璃杯刷洗幹凈，控幹了水分的玻璃杯，光可鑒人，陳靖和好幾次都想叫她出來，但這一刻的靜謐與溫馨叫他眷念，他終究沒忍心打破。

陸佳雯懸腕在兩隻水杯里注滿開水，回到客廳之後才遞了其中一隻給陳靖和，「春秋天氣候幹燥，多喝點熱水。」

陳靖和低聲應下了，沒和陸佳雯過多解釋自己現在連喝水都要定時定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兩人一時相顧無言，陳靖和覺得尷尬，雙手抱著微燙的杯身，到底不能徹底放下，他在心裡嘆了口氣，決心尊重自己的內心，他啞聲問道：「你現在胃還會疼嗎？」

陸佳雯莞爾，露出她進門以來第一抹微笑，「胃病要是這麼容易好，消化科的醫生都要提前下崗了。」

陳靖和已經做好了被陸佳雯冷嘲熱諷的準備，誰料她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讓他不禁生出一絲不真實之感，「那，那……咳咳……你好好聽醫生的話，網上說的……咳咳……可嚇人了，胃出血嚴重了，會向胃癌轉變，你……你咳咳……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保重。」

陳靖和咳得臉都紅了，陸佳雯不禁皺眉，「你少說點話。」

聞言，陳靖和臉色倏然變得蒼白，他輕輕抿起了唇，心裡一時苦澀難當，也是，自己說這些，實在可以說是惺惺作態，她不愛聽才合情合理。

陸佳雯不懂他臉色為什麼突然難看起來，還以為他是身體不舒服，然而過分的關心怕將人推得更遠，陸佳雯連擔心都表現得小心翼翼，「咳得這麼厲害，有沒有看醫生？」

陳靖和別著頭，目光拒絕與陸佳雯有什麼交匯，他努力壓下嗓子里的幹癢，啞聲回答道：「上午才看過的，吃了藥沒多久，大概還沒起效。」

他是上午看了醫生，但他並沒有聽從醫生的吩咐。

一個月前雖然就入了秋，但很長一段時間秋老虎還在肆虐著，因此寒潮突然來襲，陳靖和不可避免地病倒了，而且因為他情況特殊，癱瘓病人肝臟及腎臟的代謝功能往往不好，貿然用藥極可能導致藥物蓄積，加重病情，所以醫生都建議他先住院觀察兩天，陳靖和不是諱疾忌醫的人，但木木一個人在家，他哪裡放心的下，去醫院買了感冒藥就回家了。

聽他說去過醫院了，陸佳雯才稍稍放下點心來，陳靖和咳得厲害，她不想再惹他多說話，於是幹脆擺出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陳靖和不懂她的好意，見狀眸光一黯。

就在這時，卧室里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陳靖和如蒙大赦，再這樣和陸佳雯幹坐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失控，然而看到來電顯示的剎那，所有不好的情緒都就此退散。

「喂，您好，我是沈老師，請問您是陸嘉木小朋友的爸爸嗎？」

隱隱地，電話那頭還有孩子哭泣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木木在哭，陳靖和嚇壞了，他一疊聲聲地回答道：「我是！是不是木木咳咳……在學校發生什麼事？！」

沈老師是見過陳靖和的，待人溫和有禮，可惜是個靠輪椅代步的殘疾人，他怕說嚴重了嚇到陳靖和，開口時便有些猶豫，「您身邊還有其他人在嗎？」

陳靖和快急瘋了，「木木媽媽在！」

陸佳雯在客廳，突然聽見陳靖和又急又慌的一聲喊，當下衝進門去，「別慌，告訴我發生什麼了？」

陸佳雯的聲音格外沉穩，有種神奇的力量，好像能安撫人心一般，陳靖和繃緊的心弦一下子鬆懈下來，眼淚也毫無預兆地奔涌而出。

「木木……咳咳……木木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