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綺羅看著眼前神奇的一幕，看向小紙人的目光不由得有幾分複雜，只不過是一個殘破得連生前痕跡都沒有留下的殘魂，卻總能細膩的洞悉她的心思，再配上那小小的屬於張顯宗的剪影，總是讓她錯以為那個將她供在頭頂呵護的人還在她的身邊。

小紙人捋平了身子，抬頭再度看了岳綺羅一眼，順勢飄進了岳綺羅的衣袖，附在衣袖的夾層之中一動也不動，似乎剛剛鬧起來的人並不是它。

岳綺羅見狀不由得覺得好笑，這個小傢伙還真的把她的袖子當成家了不成？

忽略心頭泛起的淺淺暖意，岳綺羅從身上籠著的結界之中伸出一隻小手，觸上那冰冷的秋雨，嬌小的身子隨著這突然而至的涼意打了一個寒顫，那與夜色無限重合的眼眸之中湧起幾分擔憂，張顯宗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那副身子受得住麼？

果不其然，第二天，岳綺羅便從派出去的小紙人那裡得到了消息，張顯宗生病了，還不輕，似乎是因為淋了雨發了高燒，顧司令還因此有些自責，親自選了上好的藥材送去了張宅。

這些凡人都是這麼脆弱愚蠢麼？

岳綺羅環抱著胳膊在小廂房裡轉來轉去，小臉上帶上了幾分焦急還不自知，那雙極黑的眼眸根本離不開紙人帶來的圖像。

張顯宗整個人窩在厚厚的被子里，側躺在床上，露出的小半張臉有些蒼白，昨夜還紅潤的唇也沒有了血色，臉頰卻帶著相反的潮紅，皺著眉，額角滿是汗水，緊閉著雙眸呼吸急促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樣。

正當岳綺羅下了決定，打算取過一邊的外衣準備出門的時候，她卻看見，張顯宗在大夫走後慢慢睜開了雙眸，黑亮的眼眸之中十釐清明，一點兒也不像之前發高燒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

張顯宗慢慢坐起身子，輕輕咳了幾聲，他本來是打算將計就計，推病休息幾天，卻沒有想到這秋夜的雨實在厲害，哪怕他回來之後立即喝了薑湯洗了熱水澡，卻還是感冒了，還發了燒。

深邃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狼狽，張顯宗默默闔上雙眸，因為他早有準備，所以今日只是看著嚇人，病其實沒有那麼嚴重，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不會給別人落下口舌。

岳綺羅慢慢將手上的外套放下，她向來聰慧，自然看出來張顯宗精神還算不錯，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也就慢慢坐下身子，微微抿著小嘴沉默了。

岳綺羅坐在床邊，抬頭看著張顯宗順著所謂探病的由頭放進來兩個軍官，然後慢條斯理的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局勢，將下一階段的任務吩咐了下去。

那深邃的眼眸，微微彎起的嘴角，帶著岳綺羅從不曾看見的自信與驕傲，雖然還在病中，但是氣勢上穩穩壓著面前兩個軍銜並不低，滿身血腥戾氣的軍官，讓兩人連頭也不敢抬。

岳綺羅慢慢低下了頭，這才是真正的張顯宗麼，在她的印象之中，張顯宗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夫俗子，愚蠢，懦弱，只不過有點小聰明，唯一值得稱道的不過是對她的好。

但是現在，岳綺羅發現她錯了，張顯宗本人原來是這樣的耀眼，運籌帷幄之中的那種胸有成竹，饒是她自己看了，都不由自主的帶上幾分信服。

「老大，現如今，各個連隊，甚至每一個班都有我們的人，您為何遲遲不動手？」當張顯宗擺擺手讓自己的兩個手下退下的時候，其中那個較為年輕的軍官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緊張地抬起頭猶豫了許久還是開了口。

張顯宗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墨瞳卻沉下去幾分：「怎麼，你對此有什麼異議麼？」

軍官再度低下了頭，臉色帶上了幾分蒼白，甚至比病中的張顯宗還要難看幾分，他就那麼順勢跪下：「我當然不敢有所質疑，只是屬下真的不太明白您的深意。兄弟們都盼著您起事，您應該是知道的，當初選司令的時候，兄弟們就開始不滿了。」

張顯宗冰冷的視線慢慢從跪著的軍官身上收回，他自然明白這軍營之中隱忍不發的不滿，顧玄武的確夠江湖義氣，但是他能傾囊相待的也唯有自己身邊幾個過命的兄弟，再下一階層的士兵他便無法周全到了。

「既然要背叛，那便一定要顧及到方方面面，此時此刻，看起來我們是佔據了上風，其實，顧玄武也不是傻子，除了那些只經他手的才能進出的存放在倉庫之中的軍火之外，他還私藏了一批數量並不少的重武器。」雖然張顯宗覺得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安撫手下也是所有環節之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

兩個軍官聽到了這個消息，不由得同時抬起了頭，他們是張顯宗的左膀右臂，手上的人脈更是蔓延了整個軍營，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這個消息。

張顯宗靠在枕頭上輕輕咳了幾聲，從被子中探出一隻手揉揉自己太陽穴，雖然並無大礙，但是身體虛卻是實打實的，此刻的他腦袋也不由得因為高燒有些隱隱發痛，頗有些有些不耐煩地解釋道：「這個消息你們不知道很正常，除了我和顧玄武，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兩個軍官一個跪著，一個站著，就這麼傻愣愣的對視了一眼，他們向來都知道顧玄武最信任他們的老大，但是信任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們卻是沒有想到的，他們不由得有些心寒，如斯信任也換不來求仁得仁麼？

張顯宗雖然微微闔上了雙眸，但是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手下在想些什麼，他輕笑一聲：「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不過是我張顯宗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罷了。」

「屬下不敢。」淡淡的話語傳入耳簾，兩個軍官立馬繃緊了身子，站著的軍官也跪了下來，兩個人低著頭，心中卻涼了半截，他們也是太過多事了，現在這個亂世，還要講仁義道德不是太愚蠢了麼，更何況，原本，張顯宗和顧玄武就不應該是上下級的關係，哪有什麼知遇之恩可以講。

「不敢並不是不會。」張顯宗睜開雙眸，他向來如此，越生氣便笑得越溫柔，甚至於聲音都帶上了幾分迤邐輕柔的意味，他微微抬起下頷慢條斯理的說道，「不過，我是不會想要禁錮你們的思想的，你們跟著我出生入死也有些年歲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兩個恐怕是最清楚的。覺得我不識好歹也罷，覺得我狼心狗肺也罷，只要你們知道，哪怕有一天你們有了能力叛了我，無論生死，我也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