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誅心之語都說出了口，兩個軍官挺直的腰身都不由得有些打顫，兩人之中較為年長的那一位狠狠瞪了一眼身邊多嘴的年輕同僚，心中對這個傻小子的不懂事頗有埋怨。

他是跟在張顯宗身邊的老人了，自然很是清楚張顯宗的脾氣，哪裡還能不知道自己身邊的傻小子觸犯了長官的禁忌，只得強自抬起頭第一次看向張顯宗，卻不由得有些愣了。

他原以為張顯宗是在裝病，淋了雨便感冒發燒實在太過荒謬，新招的兵也許覺得正常，但是他們這些老兵卻不會像顧玄武那樣，真的把張顯宗當做一個文弱的參謀。

他們都知道，哪怕張顯宗現在是文職，以前也是一個親自殺敵的軍人，在雨雪裡摸爬滾打，在野外風餐露宿都不在話下，這種借口在他們這些老一輩的幕僚看來都有些奇怪，不太明白張顯宗為何要在風口浪尖撒這樣的謊。

「您真的生病了？」原本是想要表忠心順便幫晚輩求求情，但是看著張顯宗那蒼白虛弱的臉色，軍官的眼眸之中還是帶上了幾分擔憂，於是便優先將擔憂說出了口，這場大事，他們已經籌劃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了，現在正是最最重要的一步，長官生病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情。

張顯宗掩著嘴咳了幾聲，他此刻倒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燒沒有退下對他來說每時每刻的消耗都不輕鬆，更何況還是如此耗費精力耗費腦子的活計，他輕輕擺擺手：「過兩日便好了，探病的由頭也用了，近段時間就不要再出現了。」

「是。」年長的軍官立即行了一個軍禮，原本想要說的話也吞回肚子里，畢竟他明白，對於現在的張顯宗來說，休息是最重要的，於是拉著自己不省心的同僚匆匆離開了。

「前輩，我是不是說錯了話？」年輕的軍官不自在的低下了頭，小聲的詢問道，他是由張顯宗一手提拔上來的，最崇拜的就是這個長官，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自己做錯了事情。

「老大還能不知道你的脾氣，只是這話說一次還可，第二次我便不敢再摻和了。傻小子，你不是我們這一批跟著張長官白手起家的人，自然不明白，當初，長官和顧玄武各掌半壁江山，是沒有分高低的。後來，軍隊攻下了第一個地盤，一支部隊也不可能有兩個頭，於是軍官聚在一起開了會，當時是老大主動退了一步當了文職的。」

對於這個年輕的後輩，年長一些的軍官也十分很看好，這小子雖然不懂得怎麼討好長官，但是軍事上的才能十分的優秀，這也是他能被破格提升的原因，畢竟顧玄武也不怎麼插手官員升遷的事情。

年輕的軍官想想張顯宗那在軍隊中明顯顯得小上一圈的身形，以及那清秀白皙的面容，耿直的眼眸之中滿是不信，他之所以崇拜張顯宗是因為張顯宗在軍事上超強的敏銳度，曾經在幾層包圍之下帶著他們沖了出來，但是，哪怕就是那麼險峻的時刻，這位參謀也不曾開過一槍。

「你還真傻得可以，參謀的職責是什麼？」年長一些的軍官見對方還是沒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伸手狠狠拍了一下那個榆木腦袋，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再說深了一層。

「前輩，好痛，我明白了，您是說老大在韜光養晦。」年輕的軍官見那大巴掌又要呼過來了，靈機一動終於明白了過來。

年長一些的軍官收回了手，然後率先邁開步子：「看來你還沒有傻到無藥可救，當初，兩人勢均力敵，的確可以爭一爭司令的位置，但是最後的結果無非是兩敗俱傷，還不如先退一步再做謀劃，保存好實力。現如今，才不過幾年光景，連顧玄武都忘了，老大曾經與他不相上下，反而真的把老大當成了沒有野心，甘居人下的參謀了。」

年輕的軍官細細回味前輩說出的話語，心中也湧起了幾分熱血沸騰的意味，蟄伏一年的猛獸終將再度展現獠牙，這個小小的縣城，將成為他們第一個戰利品。

喘了幾口氣，張顯宗只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他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了，此時的虛軟讓他只能強撐著趴伏在床上，眼眸半闔之間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狼狽到了極點的野獸。

早上喝過的藥之中的安神成分讓他睏倦不已，但是張顯宗莫名覺得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只能佯裝著睡著了，精神卻緊繃著弦，不敢真的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見張顯宗的臉色越來越差，那原本只是帶著幾分蒼白的唇徹底沒了血色，整張臉都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岳綺羅只覺得自己整個心臟都被牽住了，她緊緊皺著眉頭，那個大夫不是開過藥了麼，為什麼現在反而更嚴重了。

岳綺羅綳著一張小臉，看著張顯宗難受的樣子，心也隨著那漸漸加重的喘息聲陣陣發痛，她揮揮手散了陣法，也來不及吩咐身邊聚集的小紙人，連外套也沒有拿就那麼沖了出去。

周身籠罩的視線感終於消失，張顯宗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眸，他現在倒是有幾分像驚弓之鳥，就這麼默默的自嘲了一番，環顧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再度闔上雙眸陷入了淺眠，意識卻是不做主的徹底迷失了。

當岳綺羅推開們走進去的時候，張顯宗正側著身子，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里，只露出一頭茂密的帶著濕意的黑髮，探出被子的手微微虛握著，白皙修長沾滿了汗水，顯得濕漉漉的，連白色的衣袖都濕透了粘在胳膊上，看來正在出虛汗。

岳綺羅俯下嬌小的身子，輕輕的想要替張顯宗理了一下被子，才剛剛動了手，便看見那人露在被子外原本闔上的眸子陡然睜開，帶著幾分氤氳霧氣的黑色瞳仁明顯沒有聚焦，可見那昏沉的意識根本還沒有恢復。

微微一怔，岳綺羅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手腕便被那濕漉漉的手緊緊攥住，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覆上張顯宗的手背，那帶著薄繭的手心熱得好似燒了許久的炭火，緊繃的手背卻帶著入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