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夏眠是真的睡著了。

所以等林疏叫醒他時，眼裡還帶著沒睡飽的水光，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泛著紅，是困極了才會出現的血絲。

林疏看到他這樣的臉色時，一時有些後悔，應該讓他多睡會，飯可以晚點吃。但是既然叫醒了，也只能繼續把人從混沌中拉出來了。

「吃飯了。」

林疏晃了晃手。

沈夏眠半閉著眼，獃獃地坐在沙發上，林疏把放在茶幾上的水拿了起來，已經涼了，雖然是初秋，天氣都還帶著餘熱，但林疏還是不想讓他喝冷水，便又去廚房到了一杯，他倒好了水，正轉身，就看見了悄無聲息跟過來的沈夏眠，臉上還有點委屈，吸了吸鼻子，問：「林疏，我好餓。」

林疏先是被他傻乎乎的樣子逗得一樂，然後就瞥見了他赤著腳走在冰冷的瓷磚上，怪不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由得把杯子往人手裡一塞，去沙發那裡，把沈夏眠遺忘的拖鞋拿了過來，放到了沈夏眠的腳下。

「你是小孩子嗎？把鞋子穿上。」

沈夏眠正捧著杯子喝林疏倒的溫水，喝進去第一口時他皺了皺眉，但還是不聲不響地繼續喝第二口。然後就聽到了林疏猶如老母親般的斥責。

他只好悶聲不響地穿上了拖鞋，然後小聲抱怨道：「一回來就凶我……」

林疏自然是聽見了他若有若無的抱怨，心裡一怔，然後佯裝不在乎地說道：「嫌我凶就不要吃我做的菜了，反正某人也不稀罕吃什麼紅燒仔排……」

話音剛落，就見剛剛還沒睡醒的人，一下子就神采奕奕地跑到了餐桌旁坐下，很自覺的拿起了自己的筷子，伸向那一盤燒得可口誘人的紅燒仔排。

吃了一口，就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就只會拿這個威脅我，讀書也是，現在我畢業了，想吃個菜都還要求你。」

沈夏眠說得及其順溜，但他說的也沒錯。

以前沈夏眠讀書的時候，林疏去給他補習英語，那時是夏天，天氣熱，林疏是偶然一次才聽到保姆阿姨在抱怨沈夏眠挑食，總是不吃飯。

老一輩的人對老師是很尊重的，總覺得讀書人的地位高於一切，讀書人說的話自然也是比其他人要有用百倍，便拜託林疏去勸勸沈夏眠。

而林疏想，沈夏眠已經是高中生了，又不是國小生，還要他去監督吃飯的問題嗎？

但是老人家下一句話就是「不好好吃飯，下午怎麼有精力上課啊。」

……

想起了這幾天沈夏眠下午上課時半死不活的樣子，林疏只好試著提了一句。

就見小少年抱著個龍貓的枕頭，盤腿坐在地上打遊戲機，抽空才回了一句：「我想吃紅燒仔排。」

那還不簡單，林疏心裡一喜。

就聽見沈夏眠又補充了句：「想吃我媽做的。」

……

沈夏眠的母親現在正在歐洲吧，總不可能空運回來。

林疏想他也許是故意刁難自己，但也不能跟個小孩子計較，便認認真真地問：「阿姨做的，行嗎？」

沈夏眠說：「她做得不好吃。」

看起來倒不像是刁難，而是真的吃過了的樣子。

於是林疏當天回去，就跟徐美琴學了怎麼做紅燒仔排，在廚房裡試驗了好幾遍，才堪堪做出來可以入口的味道。

第二天便帶去給了沈夏眠。他到的時候還很早，家裡只有阿姨在打掃衛生，沈夏眠還睡著，林疏就跟保姆阿姨說了聲，把東西留下，人走了。

等沈夏眠起來時已經是中午了，昨晚通宵打了遊戲的人，早上總是不會太有精神的，就扒拉著盤子里的醋黃瓜，冷不丁看到阿姨端上來一盤紅燒仔排。

就聽阿姨說：「這是林老師早上送來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沈夏眠吃了口，比不上飯店裡的味道，也不像是宋笙做的，但是，也不難吃。

保姆阿姨一邊在廚房煲湯，一邊偷看沈夏眠吃飯，見他老老實實地吃了一碗飯才放下心來，又看到那碗小排幾乎都空了，心想著林老師還真是個好老師，等下次來，一定要問問這菜是怎麼做的。

她等沈夏眠吃完飯去了房間里，才悄悄給林疏打電話，為了方便聯繫，林疏才加了阿姨的電話，是怕有時候沈夏眠不在家，或者要出去玩而忘記跟林疏打招呼以防萬一才加的。

沒想到如今倒真的派上了用場，林疏聽著阿姨在電話里叨叨絮絮地跟自己說沈夏眠中午吃了一碗飯的興奮的心情突然有點頭痛，他想說別把男孩子想得那麼脆弱，想想自己以前不吃飯的時候，徐美琴才不會千方百計地來哄自己，反而是那種「愛吃不吃，餓死拉倒」，林疏現在還不是好好地，而且還沒挑食的毛病。

所以啊，這毛病都是慣得。

但是林疏可不能跟保姆阿姨說這種話，畢竟人家是真的小少爺，家大業大，當初徐美琴跟他介紹這份家教的時候，就粗略地提到幾句，就是講家裡是做企業的，沈夏眠他爸的資料百度都能找到，他媽是搞藝術的，在大學當教授。家裡有個兒子，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腦子聰明，就是家裡寵，學習也不上心，如今快聯考了，所以家裡想著能讓他上個好學校，偏偏最差的是英語，又怕請個外教，沈夏眠鬧情緒，就想了找個年紀差不多的大學生，或許能聊得來些。

所以才偶然找到了林疏。

林疏一開始是拒絕這份差事的。

對方家大業大的，完全可以找個專業的老師，而且萬一教不好，那豈不是尷尬了。

林疏就說自己不會帶小孩，想讓徐美琴回絕了。

徐美琴完全沒理解林疏心裡的糾結，單純以為他是害羞。

林疏從小品學兼優，唯一的毛病就是不善於和別人交流，從小到大，就沒帶過幾個同學來家裡玩，到周末雙休日，不是去圖書館就是窩在家裡，徐美琴看到別的家長都是操心自家孩子早戀或者學習不好，但林疏完全不需要她的擔憂，可是，看著這麼不諳世事的兒子，徐美琴也是很操心將來有一天，他只會讀書的腦子會和社會格格不入。

所以她極力說服林疏接下這份差事。

「不諳世事」的林疏怎麼會敵得過「能言善辯」的徐美琴，只好猶猶豫豫地去了。

這一去，就是兩個月。

直到林疏學校開學了，林疏雖然不去給沈夏眠補課了，但是兩人的聯繫卻沒斷過，國慶中秋，林疏總能收到沈夏眠陰陽怪氣的簡訊祝福語。

比如：「林老師，國慶佳節，祝您學業有成步步高升。」

再比如「以真誠為半徑，以尊重為圓心，送您一個中秋圓圓的祝福……林老師，中秋快樂。」

……

一看就是網上拉下來的祝福語，林疏看得無語，但又覺得搞笑，因為沈夏眠當面從來不叫他老師，都是「喂」要不就是「林疏」，幸好林疏自己也對「老師」這個稱呼敬而遠之，畢竟他自己還是學生，也還沒做好準備作為一個老師的角色，只是沒想到，等自己畢業了，真的當了一名高中老師。

那個時候，每逢節日，手機日各種各樣的簡訊都會送進來，有學生的，也有同事的，大多數也都是網上拉下來的，也有人會用心自己編輯一條真誠的話，無論哪種，林疏都會回覆，但是沒有一條簡訊，可以讓自己有那種想笑又覺得奇怪的心情。

林疏不知道沈夏眠是不是故意來膈應自己的。

但就好像是一隻平時兇狠的小獅子，突然在你面前裝起了乖，收起了利爪，就算是裝的，也很難忍得住無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