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區的日子，過的沒想像中地艱難，除了住宿簡陋一些。出門都是成片的山和莊稼，到了夜晚就被黑暗和寂靜所包圍，有時候林疏會和同事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同事比他年長，又健談，要是在學校里，他們還只是點頭之交，反而是來了這裡，早上起來刷個牙都能並肩站在門口挖出來的水道前打招呼，大家過成了一種類似家人的熟稔。

他們還一起去地里摘蘿蔔，一籮筐一籮筐的背回來，分給村子裡那些孤寡老人，很多老人都住在村子的崎嶇山腰上，那些人家裡的兒女都進城裡打工了，一年也不見得回來一次，有時會讓郵一些錢來，但也只能勉強度日，他們不會講普通話，只有村長能溝通，儘管看到陌生的年輕人，但卻沒有任何排斥，笑眯眯地握著林疏的手，眼裡只有平靜。

林疏去學校上課，會路過高高低低的台階和石壁，總會有一排老人坐在太陽底下曬著，他們看見林疏，視線便一起跟隨，像是在看一道多出來的風景。一開始林疏總以為那是在窺視什麼，但幾天後就明白了那隻是一種看太陽升起落下的習慣罷了。

還有個老太太會叫住林疏，從布包裹里拿出兩個已經僵掉的橘子，請林疏吃，不拿還不行，硬是放進了林疏的手心裡，林疏只能說了好幾聲謝謝，然後把橘子握在手心裡。

他記得這個老太太，送蘿蔔的時候，她就坐在光線昏暗的屋子裡，說他們心腸好，會有菩薩保佑的。

下午沒課時，有學生來叫林疏一起打籃球，籃球是支教的體育老師帶來的，那些學生以前都沒接受過系統的籃球訓練，尤其是男孩子們，一但接觸，就迷上了，常常在學校外面還算平坦的地面上玩起來，籃筐是幾個老師一起搭的，不是很高，甚至跳起來就能碰到，但對於小孩子們來說，卻像是一個裝滿了魔法的口袋一樣，每次球進了就能爆發出巨大的歡笑聲。

他們找林疏一起玩，不是打比賽的那種，而是投籃，林疏工作後就沒碰過體育運動，投籃也不見得准，但因為籃筐低，而且也沒距離限制，所以他輕輕鬆鬆地就投進了好幾個，小女孩們誇林疏厲害，還說他長得好看。

那些明明是國中生年紀的學生，臉上卻有國小生的單純可愛，他們的所有想法都似乎刻在臉上，喜歡也是，難過也是。

如果他們一直生活在這裡，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雖然狹隘辛苦，但卻少了更多的是是非非。

林疏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同事，同事點點頭，說，城外的人都想進城去，城裡的人卻都想出來。就是這個道理。

同事也有個兒子，今年讀高中了，聰明懂事，他經常和家裡人視頻通話，會談到兒子正在準備雅思考試，要出國去念大學，他們在談幾處房產轉賣，都是巨額的資金流動，有時林疏會有迷惑，明明都是在一起世界的人，為什麼會相隔這麼遠，這裡的老人，一年只能夠拿三百塊的補助費，卻對他們來說是支持生活的全部。

父母也偶爾會打電話來詢問他是否過的還好，林疏就給他們拍照，山水的，莊稼的，還有這裡的人們。

一切都看上去像是老舊的電影片段，林疏自己也快融入了這緩慢腐朽里，他覺得自己的心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那不是放下，是放棄。

在老人給他橘子的時候，在他第一支牙刷掉到水溝里被黑色的水流沖走的時候，在入冬後他長了第一個凍瘡以後。

他好像就失去了想念沈夏眠的動力。

他在這裡枯敗著，而沈夏眠依舊絢爛。

在2月初，下了一場大雪，屋子裡都燒起了炭火，學校停課，林疏躲在房間里烤火，他腳上穿著村長夫人做的棉鞋，每個老師都有一雙，很暖和。

食指發癢，但林疏忍著沒有去抓。忽然外面有交談聲，普通話夾雜著方言。

林疏沒聽清楚，過了會，有人掀開簾子進來，是村裡的副書記，說城裡有人送東西來了。

他臉上喜氣洋洋地，叫林疏和他們一起看看去。

以前都是在3月份開春的，沒想到今年來的這麼

林疏裹著外套，跟著副書記一起往學校走。

聽他講是一直資助他們這一帶的集團，村裡一些孤寡老人和孩子的生活費也是他們提供的，還給村裡修路。以前山路難走，現在這路好走多了。

林疏聽他講，覺得那集團的確做了很大貢獻。心裡也暗暗欽佩。

他們走到了學校的曬場那裡，看到了兩輛大車和幾輛私家車，兩個司機師傅站在旗桿下面抽煙。

林疏看見了同事正在和一個陌生男人聊天，他們聚集在村委會的平房裡，從窗戶就可以看見裡面的場景。

他沒有進去，而是走到了同事那邊，聽見兩人在說昨天下雪，路滑，開了比往常的兩倍時間。

在整理物資時，大部分是分給村裡的人的，還有一些是給來支教的老師們的。

「老師們在這裡辛苦了，這些衣服和取暖器都是我們公司名下的品牌，質量有保障，大家不要客氣，身體最要緊。」

負責人慷慨地說道。

在林疏也幫著整理物資時，負責人突然叫了他。

「小林老師，過來一下。」

林疏過去，就看見他遞了手機過來。

在負責人目光示意之下，林疏拿了過來，看到上邊的名字是「沈總」。

他直直地看著那個名字，好久才拿到耳邊。

「小疏，在那裡玩的開心嗎？」

他聽見了沈夏眠一如既往清亮的聲線，帶著一絲冒犯和笑意。

林疏說：「沈夏眠，還有什麼事在你眼裡不是玩玩而已的？」

沈夏眠頓了頓，毫不吝嗇自己的耐心：「你啊。」

他多聰明，幾乎立刻從那一點蛛絲馬跡中判斷出了林疏的心思。

「沒事我掛了。」

「等等。」

他一點也不怕林疏會掛電話，甚至很有把握對方會聽完他講話。

「生日快樂，小疏。」

但換來的是林疏的掛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