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臨行那天，才有人領著漱月到容沉跟前。

少年換了身素白的衣裳，依舊是那幅瘦弱的模樣，目光在觸及容沉時飛快地移開，看上去有些卑怯。

清秀的五官雖然放在合歡宮是不夠看的，但放在外界絕對是很讓人心生好感的長相。

柔軟且溫和。

容沉對這個人還是有幾分好感的，向他微微頷首後就轉過頭去和雲逸寒說話。

少年向容沉行過禮後就站到一邊。

容沉身邊是沒有他的位置的。

雲長老的目光在漱月身上停頓了一瞬才移開。

他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瞥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漱月卻覺得後背一寒。

就好像藏了多年的秘密突然毫無保留地袒露在人眼前。

他不敢抬頭去看那道目光來自於誰，唯一能做的就是攥緊了手暗自隱忍。

宮主的心情似乎是不錯的，聽他和雲逸寒交談的語氣都能感受到那點掩飾不住的雀躍。

不過從前的容沉一直是喜怒無常的性格，有些驕縱，很少掩飾自己，他這幅模樣也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懷疑。

說的話來來去去也離不開那幾句，不外乎是客套的告別，合歡宮事務的交接，以及幾句不知是假意還是真情的珍重。

容沉這一離開，少則一兩月，多則一年半載。

合歡宮宮主出行向來聲勢浩大，隨行的人除了延陵月和白繚兩位長老還有六位執事，除此之外還有以朱紗為首的十二個侍女,和隱在暗處保護的一幹人等。

延陵月和白繚也帶上幾個人，是他們收入門下的一些弟子和僕從。

總之最後出行的時候，跟在容沉身邊的少說也有近百人。

九天青鸞雲舟華美無雙，很有合歡宮一向奢侈靡麗的作風。

這座雲舟放在修真界，就跟放在現代社會的蘭博基尼一樣，惹眼得不行。

容沉倒是想好好欣賞下修真界的「蘭博基尼」，然而情況不允許，他只能各種高貴冷艷地凹著造型上去。

雲舟上房間很多，最好的那間自然是容沉的。

玉榻檀桌軟枕輕羅，鎏金的香爐燃著凝神靜氣的香料，屋子裡的陳設無一不是靈氣濃郁的至寶，青丘狐的狐皮被剝下做了地毯，牆壁嵌著的是元嬰期的南海鮫人的鮫人淚。

不過容沉不認識青丘狐，也還沒親眼見過南海鮫人，所以他根本沒往那方向想。

直到最後他知道了，才明白前容沉是個被合歡宮、被整個魔道寵的多厲害的人。

雖然魔修隨心所欲，不拘歡樂，但是奢侈如容沉還是世間少見。

可是偏偏容沉就是這樣一個人，生了那樣一張臉，讓人覺得這個人就該是這樣被寵著的，再如何華麗的裝飾都配不上他。

前容沉的魅力落在如今的容沉的身上，哪怕只剩一兩成，也足夠讓人驚艷。

青鸞雲舟載著容沉直上雲端，雲逸寒站在山門前仰頭看了很久的，直到那點顏色徹底淪為一個黑點，消失在視野里，他才回神。

「九十四年。」他低頭，有字句從唇邊溢出，消逝在風裡。

息郁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顯然是不明白這人的意思。

一旁立著的紫衣青年唇角一彎，說：「還有六年。」

當年容沉和雲逸寒立下的百年之約終將到頭。

雲逸寒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什麼都沒說。他和容沉的立下的契約早在一個月前就斷了。

明明時間還沒有到。

想要提前解除掉這種天道誓言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雙方都心甘情願的放棄，一種是契約一方死亡。

可是，容沉……怎麼可能放棄？

雲逸寒再明白容沉不過。驕縱到不可一世的魔修，總是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的優勢，哪怕滿腹算計都讓人討厭不起來，讓整個合歡宮都心甘情願地寵著他。

哪怕被他欺騙著立下天道誓言，雲逸寒也對他厭惡不起來。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感。

他對容沉一直是有些疏離冷淡的，倘若不是為了試探虛實，他是不會主動提議與容沉私下交談的。

一次試探，真相就出來大半。容沉果然忍不住，修鍊了玉鸞……還失敗了。

讓出這樣一具完美無瑕的身體，容沉一定是不甘心的吧？

雲逸寒差不多已經可以預見那個被容沉抓了壯丁的倒霉鬼會被容沉坑得有多慘了。

他看了身邊的人一眼，轉身進了山門。

卻沒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合歡殿。

放眼整個合歡宮，修為最高者當屬雲逸寒，他一點也擔心自己會被人撞破行蹤。

合歡殿重重禁制，卻擋不住這個人。

他一路行至容沉寢殿內，撩開層層紗幔，看見了牆壁上那幅畫。那是一副自容沉穿越來從未發現的畫。畫上人明眸善睞，紅衣散發，容色鍾集天地靈秀，只一眼就令人目眩神馳。

這是容沉。

真真切切的合歡宮宮主。

「出來。」雲逸寒似乎未受任何蠱惑，看著那幅畫冷著聲開口。

於是就見那畫上人揚眉淺笑起來，系著金鈴的裸足顛了顛，施施然舒展了身體，脫畫而出。

「嘖……不愧是神獸白澤。」一道虛影輕飄飄落在雲逸寒跟前，笑嘻嘻地說。

雲逸寒眉心微蹙，看著他：「你死了。」

是陳述句。

虛影愣了一愣，臉上的笑有些僵硬，但旋即調整過來,朱唇輕啟：「是啊。」

——他已經死了。

「那還留著這縷執念做什麼？」雲逸寒唇角揚起極小的弧度，恰到好處地遮掩了眼裡殺意。

熟悉這人的虛影卻有些惶恐：「我還有……」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

只是一個彈指，那道虛影徹底湮滅。

這世間，只剩一個容沉。

「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想聽了。」倘若兩個容沉只能活一個下來，那他當然要選自己看的順眼的那個。

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搓捻了一把，眼前浮現的卻是那永遠維持在少年時期形貌的魔修，在面對情慾時惶恐尷尬的模樣。

真可愛。

容沉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馬甲掉了，也不知道看上去高貴冷艷的雲長老是個悶騷，他在很淡定地在車廂里的軟榻上葛優癱著。

癱了很久之後容沉就覺得無聊了，想去看看自己的跑車……啊呸，是雲舟。

容沉溜達溜達地就出了房間，連侍女也沒有帶，他也不怕找不到路，反正自己的神識可以覆蓋整個雲舟。

在神識反饋來的信息指引下，容沉很順利地走到了雲舟的甲板上。

那裡還有另一個人。

容貌清秀的少年在察覺有人到來後困惑地回首，清凌凌的眼睛在看清來人後錯愕地張大。

然後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宮主。」

是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