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村鄰近東海，村中百姓多以捕魚為生，也有些年輕力壯的會隨著商船一起出海，做些小生意，這樣收益會多些。

這一日風和日麗，晴空萬里，正是適合出海的天氣。熟料，船行了幾個時辰天氣突變，狂風大作，巨浪滔天。遠遠可以看見一條水龍捲，正以極快的速度襲來。

「糟了，是龍吸水！」有人驚聲叫道。

穿上的人頓時亂作一團，這些船員雖然大多都是安平村的村民，打小長在海邊，卻極少遇到這樣的情況，一時間也慌了手腳。

幾乎是一息的光景，水龍捲就將船擊得粉碎，船上的人幾乎盡數被水龍捲吸起，喪了性命。

唯有一個俊秀的少年僥倖逃過一劫，卻也昏迷不醒，被一塊木板托著，在茫茫大海之中飄蕩。

那少年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另一個少年的面容。

那少年一身墨藍長袍，飾以金色花紋，形容秀美，相貌綺麗，只是膚色過於蒼白，似乎透著幾分病氣。白色長發不系不綰，隨意地披散著，額前生著兩隻犄角，形如彎月。

腰身以下並非雙腿，卻是一截深藍如墨的魚尾，尾尖卻又是一簇顏色淺些的鬃毛，看上去極為柔軟，隨著水波微微飄蕩。

藍袍少年見他醒來，眼中劃過一抹喜色：「你醒了！我叫東皇太一，你呢？」

少年微微頷首，「我名王詡，自號鬼穀子，你只管叫我鬼穀子便是。」

又看了看周圍，是個典雅精緻的屋子，「這裡是何處？」

東皇太一笑道：「這裡是龍宮，前日我一時貪玩，偷偷和巡海夜叉一起巡視東海，見你趴在木板上昏迷不醒便將你救了回來。」

想了想，又道：「九哥說你雖無性命之虞，但還需將養些時日，我已經知會過叔父，他同意你在東海休養。」

東皇太一口中的九哥正是東海龍王的第九子白龍，從小和東皇太一一同長大，關係甚好。

東皇太一的生父乃是東海龍王的胞弟，生母是一個名喚毓秀的鮫人。

兩人因異族結合，產下異種，違反天規，觸怒了玉帝，本該將他三人盡數貶入九幽地獄，受盡苦楚以消罪孽。

但玉帝心慈，架不住他夫妻二人苦苦相求，又憐惜稚子無辜，便留了東皇太一一條姓名，命天將將東皇太一交由東海龍王撫養。

白龍因在兄弟中年紀最小，一直渴望有個弟弟可以照料，體驗一下為人兄長的滋味，所以幾百年來對東皇太一一直疼愛有加，而東皇太一也因此和白龍最為親近。

鬼穀子聞言，道：「多謝。」

東皇太一見鬼穀子聲音略有些幹澀沙啞，便游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與他喝，待他咽下茶水才問道：「鬼穀子，你為何會孤身一人在大海中飄蕩？」

鬼穀子深色黯然，「我本是晉州人氏，前幾日聽聞有商隊要出海行商，便想著一同前去碰碰運氣，哪知遇上了龍吸水，若不是得你相救，只怕我早已是陰曹地府里的一縷孤魂了。」

說著掙扎著起身，向東皇太一行了大禮，「救命之恩有如再造，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東皇太一自幼在龍宮長大，不通凡間俗事，見他這樣行禮只覺得奇怪，又怕他這般動作扯裂開傷口，忙道：「你這是做什麼？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小心傷口裂開，有你受的！」

說著擺著尾巴游到近前，扶鬼穀子躺下，又檢查了傷口，見並未開裂才稍稍放下心來。

鬼穀子看看東皇太一額前的犄角，又看看他身後的尾巴，「太一既住在龍宮，可是傳說中能吞雲吐霧行雲布雨的龍君？」

東皇太一搖搖頭，「我爹雖是龍，可我更像娘多些，所以算是鮫人，只不過比尋常鮫人多了一對龍角。」

兩人正說話間，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便是一抹白色頎長的身影。

雖然龍生來就有人形，但東皇太一卻更像鮫人多些，鮫人雖然也可化作人形，但卻耗損修為，所以東皇太一一直不曾化過人形。

東皇太一隻聽腳步聲便斷定來人的身份，一邊向來人游去一邊說：「九哥回來了？」

鬼穀子偷偷打量著他，銀白色長發高高束起，以金冠固定，一身白袍不染纖塵，相貌清俊卻神色冷淡，只有看向東皇太一時神情會稍稍柔和些。

他便是東海龍王的第九子白龍。

白龍踱步到鬼穀子床前掃了他一眼，道：「看這樣子再休養三五日天便可痊癒，屆時他傷一好，立刻派夜叉將他送回人界。」

白龍語氣雖然平淡，但看向鬼穀子的眼神卻有些戒備，弄得鬼穀子一頭霧水。

龍王育有九子，其餘八個成年後皆在天庭領了職，幾百年難回一趟龍宮。白龍生來孝順，怕父親無人陪伴，心裡孤寂，便自請入了雨部任職，一來可隨父親住在龍宮，二來也可幫父親分憂。

白龍雖然不必和他八個兄長一般住在天庭，但每隔一段時間還需隨龍王一同上天庭述職，這樣一來龍宮便只剩下些蝦兵蟹將巡海夜叉之類的。

東皇太一幼年時是個貪玩的性子，趁著一次白龍上天庭述職，偷偷溜出龍宮，卻險些被人給抓了去。

因古籍記載鮫人所織鮫綃可驅邪避凶，沾水不濕，鮫人之淚可化作價值連城的珍珠，鮫人肉更是可以醫治百病延年益壽。是以儘管鮫人居於深海，但還是有不少人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出海，只求能抓獲一隻鮫人。

當時若非白龍回來的及時，只怕東皇太一早就被人捉去了。當時白龍又急又氣，卻又不忍責罵於他，只得下了命令，不許東皇太一離開龍宮半步，對凡人更是極為厭惡戒備。

這次東皇太一趁著他隨父親前去布雨的空擋溜出龍宮不說，還救了個凡人回來，若不是東皇太一百般哀求，他根本不會同意讓鬼穀子留在龍宮養傷。

雖然鬼穀子身上的傷不似作假，但那次的事到底讓他成了驚弓之鳥，生怕這鬼穀子也和那些凡人一樣，是沖著東皇太一來的。

白龍收回視線，對東皇太一道：「他既然醒了，你也就可以放心了，以後叫幾個魚精蚌精來照看他便是，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東皇太一素來最聽白龍的話，但覺得鬼穀子畢竟是自己救回來的，再加上他對鬼穀子有幾分好感，便搖搖頭道：「他畢竟是我救回來的，我親自照顧也放心些，更何況那些魚精蚌精生的醜陋，嚇著他了就不好了。」

這話本沒有什麼，但白龍對凡人成見已深，此番見東皇太一為一個凡人違背自己，心裡不免對鬼穀子又多了幾分厭惡。覺察到白龍的不善，鬼穀子越發迷惑，不明白自己哪裡惹到了這位龍宮的九太子。

白龍見東皇太一態度堅決，不忍拂了他的意，大不了他多叫幾個人看著便是，於是道：「既如此，那你便親自照料他，不過需得讓人在外間侯著，那些粗活瑣事只管交給他們做，你不許插手。」

見東皇太一點頭神情才有所舒緩，「明日我便要隨父王上天庭述職，怕是又要耽擱許久，趁著現在閑著，我先將上次說的法術教你。」

東皇太一「嗯」了一聲，便隨著白龍離去。鬼穀子看著二人的背影，神色晦澀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麼。

因為龍宮多了個鬼穀子作陪，所以這次白龍離開時東皇太一併不如之前那般失落，但還是和白龍陪著白龍出了龍宮。

目送著白龍的身影消失，東皇太一才反身回去，徑直去了鬼穀子房內。

鬼穀子受的都是些皮肉傷，並沒有傷及內里，龍宮的藥又都是靈藥，不過五日，便完全康復了。

東皇太一親自送鬼穀子出了龍宮，一想到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心裡就悶悶的疼，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

鬼穀子看著東皇太一黯然失神的模樣，溫言道：「這幾日得太一親自照料，實乃鬼穀子三生有幸，今日一別怕是以後再難相見，故此有一厚顏之請，不知太一可願將這避水珠贈與在下？以後若是想起太一，也好有一物寄託相思之意聊以自/慰。」

鬼穀子畢竟是凡人，不可能在水中生存，東皇太一便將避水珠用繩子穿了給他戴在脖子上，鬼穀子所說的正是這幾日他帶著的避水珠。

鬼穀子看向東皇太一的眼神帶著些祈求，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東皇太一的眼對上鬼穀子的眼，奇異的感情在心間瀰漫，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卻又好像不明白。

東皇太一很喜歡鬼穀子，喜歡他溫潤如玉的性子，喜歡他溫潤好聽的聲音，也喜歡他口中描述的大千世界。

東皇太一從來沒有離開過東海，更沒有見過人間的繁華。一無所知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聽了鬼穀子的講述，心裡難免覺得好奇嚮往。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東皇太一做出了有生以來最大膽的決定：和鬼穀子一起離開東海！

「鬼穀子，你願意帶我一起離開東海嗎？」

東皇太一的話讓鬼穀子驚訝的瞪大了雙眼，「太一，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嗎？！」

東皇太一點點頭，「知道，我想和你一起離開東海，和你一起看看你的世界！」

鬼穀子輕笑：「原以為是我落花有意，不曾想流水亦非無情。」

東皇太一不大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但他似乎是同意帶他離開東海，這個認知讓東皇太一心裡一喜。

既然要離開東海，就得先瞞過龍宮那些水族。東皇太一拔下一根頭髮，口中念訣，那跟雪白的髮絲便化作東皇太一的模樣。

這身外身之法還是白龍交給他的。想到白龍，東皇太一有些猶豫，他這麼做豈不是要惹九哥傷心。但看到鬼穀子溫柔繾綣的目光，心裡的顧慮消失殆盡。

再任性這一次吧，最後一次。這麼想著，東皇太一和鬼穀子一起離開了生活了數百年的龍宮，第一次化作人形，踏上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