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養傷
小說: 天宦 作者:清风明月共天涯 字數:2873 更新時間:2019-09-22 12:41:10
不知道過了多久,段月容以為自己要死去的時候,疼痛開始逐漸減弱,一炷香後,再感覺不到任何苦痛。
謝春來不忍再看,給他接好了下巴,出去讓謝雲深拿了生肌的藥膏來,給段月容塗上。
謝雲深拿了藥,一進密室就聞見一股濃烈的腐臭味,讓素來愛潔的她險些吐了出來。
一看段月容四肢被鐵鏈綁住,身上皮開肉綻,有幾處已經能看見白骨。
他一隻手緊握成拳,另一隻手似乎攥著什麼東西,露出幾根已經幹枯的藤草和杏花——是他編給她的平安結。
謝雲深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還是流了出來。
「疼不疼?」
聲音顫抖而沙啞。
「不疼……」
段月容嘴角動了動,勾起一個微笑。
他臉上坑坑窪窪,幾小塊皮肉已經脫落,濁黃濃稠的膿水從臉上滴滴答答地順著臉流到寒玉床上,再不復往日精緻秀美,襯得那笑也十分詭異駭人。
謝雲深淚流的更凶了,手指沾了藥膏,想塗又不敢塗,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或是又弄掉一塊皮肉下來。
「雲深姐姐,」段月容再次費力地勾起微笑,「你儘管塗藥吧,我真的不疼的……」
那樣生不如死的痛他都挺過來了,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謝雲深怕眼淚模糊了視線,用衣袖擦幹眼淚,小心翼翼給他塗藥,手抖得像篩糠。
她的動作很輕,仿若對待易碎的瓷娃娃。
段月容道:「我這幅樣子,一定嚇到雲深姐姐了吧?」
謝雲深道;「沒有的事。」
段月容道:「以前我總嫌棄自己這張臉,太女氣,總被人當做女孩子。現在想想,女孩兒一樣的臉,總比妖怪一樣的臉要好。」
謝雲深道:「誰說你長得女氣了,明明很有男子氣概,他們把你當做女孩子,那是他們眼神不好。」
段月容問:「雲深姐姐,你會做紅豆粥嗎?我想喝紅豆粥。」
謝雲深答:「會,塗完藥就給你做。」
段月容道:「雲深姐姐對我真好,像我娘一樣。」
謝雲深笑罵:「胡說八道,我哪有那麼老!」
段月容笑:「雲深姐姐不老,雲深姐姐很年輕漂亮,仙女一樣,是我見過最美最美的姑娘!」
謝雲深輕叱:「你才多大,見過多少姑娘,我就是最美了!」
段月容依舊笑:「反正在我心裡,沒人比得過雲深姐姐。」
謝雲深嗔道:「就會說好聽的哄我!」
段月容道:「沒哄你,我說的真心話!」
藥塗完了,段月容也不說話了,謝雲深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段月容渾身是傷,謝雲深不敢動他,只能給他解了四肢上的鐵鏈。
鐵鏈子上沾了不少碎肉,看得謝雲深心裡一酸,怕又哭了會讓段月容擔心,只能硬生生忍住。
「我……我去給你做紅豆粥去……」
逃命似的跑出了密室。
謝雲深的身影剛一離開,段月容就忍不住閉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一出密室就看見段清歌和祈安二人,段清歌見謝雲深眼眶泛紅,面上猶帶淚痕,心裡擔憂,忙問:「雲深姐姐,我哥哥怎麼樣了?」
祈安雖不說話,但眼角餘光一刻不離謝雲深,眼中掩飾不住的擔憂。
謝雲深道:「月容無礙,只是有些虛弱,暫時動彈不得,還在寒玉床上躺著,剛才嚷嚷著要吃紅豆粥,我這不出來給他做嗎!」
段清歌抬腳就要往裡走:「那我去看看哥哥去!」
「哎——」謝雲深攔著段清歌,「月容現在需要靜養,你進去了嘰嘰喳喳的,月容還怎麼靜養?聽姐姐的,等月容身子好了你再去看他。」
「你現在,跟我去廚房,給我打下手!」
不由分說,拉著段清歌就往廚房去了。祈安是何等樣精明的人,又與謝雲深自小在一處長大,她心裡想什麼,瞞得過段清歌,可瞞不過他。
趁著此時屋內無人,幹脆悄咪/咪往密室溜去。
還沒進密室門,就聞到一股詭異的味道——血腥味與腥臭味、藥膏味混合在一起。
此時密室內味道已經比謝雲深剛進來時散了不少,但還是濃烈的讓人感到窒息。
一眼就能看到躺在寒玉床上如同死了三四天的屍體的段月容,若不是顧及在段月容面前的形象,祈安只怕是要當場吐出來。
看這情形,估計是中了骨生花。
骨生花是江湖上有名的一種劇毒,能讓人皮肉如同死屍一般腐爛、脫落,直到最後一塊肉徹底腐敗,中毒之人才會死。
祈安很佩服他的心性,換了他,只怕早就咬舌自盡了,他居然可以生生熬過來。
胃裡的翻湧幾乎抑制不住,祈安捂著嘴向外衝去,正巧撞上端著紅豆粥回來的謝雲深,忍不住佩服她的勇氣。
一把拉住準備跟著謝雲深進去的段清歌:「囡囡,我舊疾好像犯了,你陪我去師父那裡吧。」
段清歌看他臉色十分蒼白,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像是正在竭力忍耐著什麼,便扶著他找謝春來去了。
……
藥膏的效果奇佳,待到謝雲深端著紅豆粥再一次回到密室的時候,段月容身上的皮肉已經停止了脫落。
段月容是她這十三年來見過的最好看的少年郎,現在卻成了這幅樣子。
她又心疼又怨懟,心疼段月容的乖巧,怨懟段淳風的心狠。
一時沒忍住,淚又落了下來。
謝雲深不敢扶段月容起來,怕弄疼了他。
幹脆就著躺著的姿勢喂他喝粥,她的手藝很好,米粒軟糯,紅豆清甜,入口甘甜綿軟,甜而不膩。
他說要喝紅豆粥不過是隨口一提而已,她卻當了真,居然真的去做了。
段月容現在渾身皮開肉綻,眨眨眼於他而言都是一種酷刑,更別說張口吃東西。
但莫名其妙的,他沒有拒絕遞到嘴邊的粥。
因為躺著的緣故,每次送到他嘴邊的粥只有小小半勺,一碗粥喝得漫長而折磨。
幾乎痛到麻木,但他還是覺得甘之若飴,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喝完一碗粥後,段月容沖謝雲深扯出一個笑:「雲深姐姐,你真好看。」
謝雲深吸吸鼻子:「那是自然!」
段月容又道:「如果雲深姐姐能笑笑,那就更好看了!」
謝雲深心中一軟,擦幹眼淚,沖他笑了,笑靨如花。
「時候應該不早了吧?雲深姐姐照顧我這麼久,快些去休息一下吧。」
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嗯,」謝雲深道:「那明日我再來給你上藥,你想吃什麼,現在告訴我,我好早些準備。」
「還是紅豆粥吧。」
已經快到極限了……
「嗯。」
謝雲深的身影漸漸消失,段月容不再抑制,在寒玉床上翻滾起來。
疼……
近乎毀天滅地的疼痛,藥膏塗在傷口上,癒合得快,也加深了疼痛,他幾乎要瘋了。
他想哭,又怕眼淚流進傷口,只能咬著唇生生憋回快要滑落的眼淚。
一直到後半夜,藥效過去,疼痛才稍稍減輕些。
第二天一早,謝雲深端著紅豆粥過來,喂他喝了粥。
經過一夜,他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不少,謝雲深翻出藥瓶子給他上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半個月後,段月容的傷徹底癒合,一點疤痕也無。
段淳風送來消息,讓他速回姑蘇城。
段月容捨不得謝雲深,但也不敢違抗段淳風,只好向她辭行。
段月容拉著段清歌,與謝雲深並肩而行,一直到谷口停下,幾丈外是段淳風派來接他們的馬車。
「月容,」謝雲深先開了口,「以後你要經常來看我,若是實在抽不開身,寫封信也可以的。」
「我會記住的,」段月容晃了晃已經枯黃的藤草平安結,「這個會替你陪著我。」
「嗯,」謝雲深捏著平安結,「這個會替你陪著我!」
「哥哥,」段清歌突然開口,打斷了兩人,「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不然爹爹該不高興了!」
段淳風永遠是段月容的軟肋,是對付段月容最好的武器。
儘管再不舍,想到段淳風,他也只能忍著自己那點子情愫:「雲深,那我們就先走了,我一定會再來看你的!」
抱著段清歌上了馬車,車輪碾在泥路上,聲音沉悶悶的。
段月容掀開簾子,謝雲深如初見那日一樣,一身紅衣,站在如雪杏花之中眉眼含笑,天地都為之傾倒。
段清歌撲在段月容懷裡,嬌嬌軟軟道:「哥哥,這馬車顛得我頭暈!」
段月容放下簾子,讓她躺在自己腿上,輕輕按揉她的額角:「這樣好些了嗎?」
「嗯。」
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一路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