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又是幾日過去，一日夜晚，躺在藤床上的九夜看見淵千黎猶自翻來覆去，極不安穩，於是披上外袍，信步蹲到淵千黎身後，拍了拍他：「怎麼了？睡不著？」

彼時淵千黎正在思索，自己摔下懸崖生死不知，也不知道如今戰況幾何，主帥不在，銘宇將軍是否能安穩住軍心，種種心事盤旋於心頭，腦中思緒百轉千回，又摸了摸傷口，如今傷口已經半好，離離開這裡的時機也不遠了，身為帝王，遇事當果斷，淵千黎自詡從未有何人何事能牽絆住自己，但是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的眼睛愈發無法從九夜的身上挪開，即便知道眼前的人是只狐妖，但也正是如此，他的一舉一動，話語言談，都透出些與人世間格格不入的清高悠遠，淵千黎覺得，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團漩渦中，掙扎不出，也不想掙扎。

身上忽然被拍了一下，淵千黎常年習武的習慣使得他的身體不自覺地緊繃起來，直到耳邊傳來那道雖只聽了幾日，但卻已經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

回過身，九夜那張完美的容顏在眼前放大，螢果燈光芒黯淡，只余幾點幽幽橘光，隱隱照在九夜臉上，有種朦朧的美感。

「沒事，只是心緒有些亂而已。」

九夜狹長通透的眸子直視著他，在一片暗光中竟似烈陽般刺眼，淵千黎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良久，九夜似是輕輕嘆了口氣：「是我疏忽了，此處本就不是凡人長住之地，你的傷將養了這些日子，應是好得差不多了，屆時我會親自送你回去。」

說罷站起身，幽幽道了句：「夜已深，還是早些安睡吧。」

淵千黎對於九夜的洞察人心驚訝不已，按理來說，照著他的話接下去才是正常，但是不知為何，心底升起的一縷縷不舍之意卻讓他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頭，化為無言。

困意如潮水般不知不覺地襲來，淵千黎很快沉沉地睡了過去。

感受到淵千黎綿長規律地呼吸，幽幽沉光中，九夜輕輕翻身坐起，而後如一縷幽魂般無聲無息地飄了出去。

此刻正值深夜，林中成群的螢火蟲如一條條光帶，縈繞在蒼翠暗綠的林中，月色澹澹，夜沉如水，九夜負手以立，黑兔化成人形，站到他的身後：「九夜大人。」

九夜凝目看著手中的一樣東西，黑兔略踮起腳，卻見那是一樣用草葉編成的一隻翠綠的螳螂，編織之人手藝之精巧不覺令人側目。

「活了這麼久，難得見如此有趣之人，可惜，很快就離開了。」

黑兔默然，九夜存活於世數百年，卻從未出過這片林子，那個人類在的這幾日，與九夜講了不少凡間趣聞，九夜甚為感興趣，因而多數時候都是坐在那個人身邊，半靠青石，微閉雙目，靜靜地聽著。

黑兔看著自己手中一隻精巧的草葉翠兔，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類的手藝真是精巧，平日里如此常見，本以為只能充作食物的青草，竟能變成這樣的小玩意兒。

九夜突然間有些迷茫，數百年清靜無為的生活宛若深沉的夜色，某日突然間射進一道微光，雖然微弱，但足以使人情不自禁地想抓住。

夜風透過微敞的衣襟吹了進去，九夜收回望向天邊的目光，轉身回了洞，在路過淵千黎身邊時停駐了一下，方再度躺回床上，罷了，不過是萬里空中一片飄過的白雲，只能停留片刻，終會無蹤，漫長生命，不過是一方執念，時間長了，也許就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