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小說: 青囊藥坊二三事 作者:阿代代 字數:2204 更新時間:2019-09-21 20:49:33
可到了院子的門前,她卻開始躑躅不前了。
那一須臾她腦子裡反覆想的卻是這扇木頭門到底是用推的好,還是用拉的好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若外面不是那人,她該如何?
若外面真是那人,她又該如何?
心裡雖然猶豫著,可手上的動作卻先一步拉開了門。
門外頭果然身長玉立地站了一個男子正要抬手敲門。
此刻正迎上她倉惶的目光。
狐皮裘衣。
高大俊挺如松柏。
門框上的燈籠在風雪中來回搖晃著。
溫暖柔和的燭火透過纖薄的燈籠紙。
有光影落在他臉上忽暗忽明,陰影將他向來如春花般燦爛的眸子映得越發惑人。
他微呡的嘴角。
眉尾的那粒硃砂痣。
就連垂在前襟落著霜雪的一縷烏髮。
在此刻都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東家,你還沒走呢?」
杳紈回過神,大咽了口口水。
極力掩飾自己方才會透露她心緒的行為。
剛剛拉開門的那股勁兒真是有點大。
大到像是從井裡打了滿滿一桶水,不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拉上來便會反隨之掉入井中。
阮沚笑了笑,「走之前不放心,來看看你。」
她的心跳有那麼一下停滯。
他說不放心。
他剛剛可是說不放心?
不放心誰?
自己嗎?
這下她可當真是要掉到那井裡去了。
欸。
她在心中暗啐了一口自己。
不爭氣!
又不得不感嘆:
東家撩人的本事又長進了。
於是幹咳一聲忙換上她的萬能微笑。
「我這麼大一個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我……」
「我這一走怕是要小半個月,但定會在十五那日前趕回來。」
阮沚搶過話頭。
他沒功夫聽她為了敷衍自己隨意掰扯出來的話題。
正月十五是年輕男女唯一能名正言順相約見面的日子。
也是男女老少們明裡暗裡都默認的唯有有情人才能相約著琢磨點什麼的上元佳節。
他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不信她聽不懂。
事實上,杳紈真有些聽不明白。
怪不得她。
這話本來就可以聽出很多意思來。
比如讓她在十五那日準備好菜餚湯羹迎接他。
比如是想提醒她提前替他曬好被褥夜裡好安睡。
再比如他是想說今年的上元佳節他想跟她一起過。
還比如,他只是隨口一提。
這日子就是湊巧罷了。
嗯,這個最為可能。
杳紈越想越覺得自個兒真是聰明通透不鑽死角。
必定是這樣。
而就站在她跟前盯著她思緒紛飛的阮沚可沒有這般好脾性。
這風雪吹得他耳朵生疼。
他臨走前不放心,特地過來再看她一眼。
誰知眼前的人不僅不感激,還總是在走神。
不禁有一絲惱火。
可最終也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也沒什麼別的事,我就是想來跟你說一聲這一次我去得久,你若是有什麼事就去官邸找靈均,他會幫你。」
他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緒。
杳紈猶豫了一拍,將從爹爹提到阮二那刻就存在的疑惑問出了口。
「東家那個我爹爹……」
阮沚只是微微笑了笑,「伯父的事官衙會查清楚的,只是尚需要些時間。 你放心,這段時間會有人照顧好他的。」
竟當真是他。
杳紈腦海中湧現了各種情緒的感謝辭藻,可最後還是只說了一句:
「謝謝你東家。」
「我的夥計難道還要讓別人欺負了去嗎。」
阮沚笑了笑。
他嘴唇輕動還想再說點什麼,卻只是回頭從馬背上取下了一件鵝黃色的斗篷幫她披上攏緊。
「外頭冷,快進去吧。 我也要趕路了。」
這般輕描淡寫就把她不知如何感謝又非感謝不可的尷尬給擋了回去。
轉身扶著皮鞍一躍上了馬背。
阮沚只從高處瞥了她一眼。
一策馬韁就同一直在邊上等著他的路佑迎著漫天風雪離去。
杳紈站在空空如也的巷口一時有些茫然。
頭頂懸掛的油紙燈籠搖晃得更厲害了。
晃得她的心跳也跟著不安分起來。
除了她身周這一圈溫柔的光暈,四下便是寂靜得嚇人的漆黑。
若不是身上這件暖和的斗篷,她會以為剛才出現的阮東家只是自己的臆想。
轉身跨過門檻進了院子。
回屋前還記得仔細將門栓扣好了。
她這謹慎既是與生俱來的性格,也是多年獨自在外習慣後的本能。
但這些看似有條有理的行為還是掩藏不住她內心焦灼複雜的情緒。
「剛才外面是誰來了?」 李母問。
杳紈咧開笑臉,「是我一個朋友過來拜年。」
然後為了掩蓋心虛端起飯碗就開始扒飯。
「拜年? 怎麼今天就來拜年? 既是朋友,也不請人進來坐坐。」
「他有事要出遠門,所以急著走。」
越是心虛扒飯的速度就越是快。
一下子就扒完了小半碗飯。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正當大家都不打算再追問的時候,春兒又開口了。
「阿姐,你剛剛出去的時候有披這件斗篷嗎?」
他好像記得阿姐出去前只穿了裡頭這件單衣。
被他這麼一說,眾人又紛紛將注意力轉到了她身上還未脫下的斗篷。
糟了。
她剛剛太慌張,都忘記要先把斗篷收回到自己屋子裡去。
屋子裡只剩燒得火熱的碳木在噼啪作響。
一時寂靜。
「你這件斗篷我怎麼沒見你包袱里有過呢。」
李母也跟著施了把壓力。
杳紈故意將嘴巴填滿食物,含糊不清道:「人家送的新春禮物。」
禮物?
眾人相互看了眼。
什麼朋友會因為要出遠門特地在年三十上面拜年送禮物的。
李母忐忑地試問她:「剛剛來的人是不是就是你那位東家?」
杳紈心裡咯噔一下。
在女人的直覺這件事上,娘親和杉杉一樣敏銳。
真是准得駭人。
杳紈忙搖頭否認,「不是啦,就是認識很久的朋友而已。 人家客氣嘛。」
接下來一整個晚上杳紈都顯得十分心不在焉。
吃飯直到碗盤見底才發現自己早就吃撐了。
收拾碗筷時還差點失手將一個青瓷瓷盤給打碎。
跟李老夫人守著油燈織毛線,卻總是不小心把自己的那根棉線繞成死結。
隔壁屋子裡對坐的李氏夫婦執手交握,眼中泛淚。
就這樣互相看著不言語。
良久,李母突然就噗嗤笑出聲。
李父也笑了,「多年不見。 這夫妻間該有的對話我都生疏了。」
李母輕捶他的手臂一下,「不正經。」
隨即又替他揉揉剛剛被捶的位置,「疼不疼?」
李父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哪就那麼脆弱。 即便我在裡頭過得不如外面,也不會這般無用。 這些年你受苦了。」
李母搖頭,「想到你還會回來,我就還有盼頭,我就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