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端不喜歡這個破廟，但是他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破廟裡的乞丐老是欺負他，那最後一面，陵越給他的銀子，也被人搶了去，即使他一開始的時候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反抗。他躺在破廟外，那些乞丐本想趕他走，但也許是實在被人傷的狠了，見他躺在門口，也沒人敢碰他，就怕他真的死在自己手上。

師傅為什麼不來找我？陵端想，他全身都痛，血沾染了地面，招來了很多螞蟻往他的身上爬。大師兄為什麼不來找我？千蟲萬蟻啃嗜著他的身子，挪動著，就如那烈日下的蚯蚓，渾身沾染滾燙的沙石，燒幹身體里的水跡，化塵而去，什麼都不曾留下。陵端不怕死，但他怕疼。他曾經覺得螻蟻可憐，然而如今他卻要被他曾經可憐的東西，活活折磨而死麼？

天很黑很冷，陵端覺得自己瞎了，他什麼都看不到。他死了麼？他記得，他在地上，連翻滾的力氣都沒有，就像那躺在某處的死物，噁心的螻蟻啃盡他的血肉，他動彈不得。

「你醒了？」熟悉的聲音響起，那一定是夢，可是為什麼夢裡，他還能感受到自己眼淚的溫度呢？

「大，師兄？」摸索著伸手，想要抓住那開口的人，他覺得他應該是熱的，可是渾身的溫度，卻冷的異常，那種落入百尺冰川的寒冷，甚至更冷。

「陵端，我在這裡。」雙眼不能視物，那手中的輪廓卻熟悉非常。他很少和陵越有接觸，然而他的心裡腦海卻一次次描繪著對方的樣子，是他，陵越，陵越來找他了。

「大師兄，大師兄。」渾身的痛苦似乎減弱了不少，即使那入骨的寒冷，讓他不斷的懷疑，他自己是否活著。「我是在做夢麼？」

「怎麼會是夢，我擔心你。」為什麼手中觸碰的溫度還是同樣的寒冷，陵端不明白，然而，然而，有什麼不一樣呢？

「你是誰？你不是大師兄，師傅？你是師傅？」明明上一刻手中的摸樣，還是那心中的樣子，然而現在，為什麼，那人的臉，卻是另外一個人。他覺得害怕，畢竟一切都是未知，到底是誰？

「端兒，你怎麼了？連師傅都認不出來了麼？你大師兄怎麼會來呢？」那人嘆氣，那人溫柔的手指撫過他的唇，他的眼，擦去那止不住的淚，滿滿都是憐惜。

「師傅？你，你，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一切的委屈，在面前的人懷裡，化作委屈。他確實，連自己都不信陵越會回來找他，然而他的師傅，他的師傅怎麼可能不要他。一下子又是哭又是笑，緊緊抱著自家師傅哭的傷心。

「我怎麼會不要你，你可是我的弟子啊。」

「你沒來找我，你一直都沒來找我，我受了好多苦，師傅，我受了好多苦。」

「我一直在找你，我怎麼會不要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師傅不會不要我，你那麼心疼我，怎麼會不要我。」不知道是否因為心情的緣故，陵端覺得自己的身子沒那麼冷了。好熱，熱的他覺得連皮膚都痛了起來，那種似乎被烈火灼傷的感覺。「師傅，你在哪裡？師傅？」陵端痛苦的伸手，想要求救，然而一下子又安靜的讓他害怕，伸手摸索著，想要起身，然而身子似乎被釘在地上，手指很疼，一寸寸的痛苦，不斷的靠近他。身上的螻蟻似乎沒有了，那種無法忍受的難耐，變成了如今的痛。「師兄，大師兄，師傅，大師兄，救我，好疼救我。」

入眼的一切，究竟，什麼是夢？真實的，他覺得都是真實的。陵越就在他的身邊，他的師傅就在他的身邊，然而現在，眼前一片熊熊大火「大師兄，師傅，救我，救我，我好怕。」不斷的，用盡一切的力量，想要脫離這漫天大火，然而無論他怎麼爬，都無法離開這方寸之地。那些乞丐，有的早已認不出面目，有的，還有細碎的身子留在地上，一點點被烈火燃燒著。火苗就像遊動的蛇，不斷的靠近他。為什麼大師兄不來救他？為什麼師傅不來救他？

「陵端，陵端，你快醒醒，快醒醒，沒事了，沒事了，師兄在這裡，師兄在這裡。」陵越沒想到睡夢中的啞巴會突然發了瘋，那人在說話，他居然在說話。本來他只是站在門外，每每夜裡，他總是睡不著，他思念他，想著那個啞巴，今日涵素真人有事外出，告訴他照顧好他的師弟，陵忘之。他不好靠近，他怕，他記得的，涵素真人說過，如果他再對他的師弟動手動腳，他們就會離開。所以，他一直在門外守著。啞巴睡下的時候，還比劃著手勢要他早點休息，要他不要生涵素的氣，要他不要委屈了自己。

「師兄在這裡，真人也在這裡，別怕，快醒醒，師兄沒有不要你，真人沒有不要你。」不斷的抱緊那似乎進入噩夢的啞巴，不，他不是啞巴，他，他是陵端。陵越不知道自己聽到陵端說話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他本在疑惑，然而那溫柔的依賴，卻變成歇斯底里的恐懼。當他推開屋子門的時候，那溫柔的啞巴，那一直天真的啞巴，不斷的伸手，想要尋找，想要求救，口中驚恐絕望的叫著他的名字。

「陵端，陵端，別怕，師兄沒有不要你，別怕。」懷中人漸漸的安靜了下來，陵越卻沒一刻能放下心。啞巴能說話的，啞巴，啞巴就是他的師弟，然而知道真相，心更痛了。他的師弟忘了他。

「師傅呢？他去哪裡了？」啞巴一覺醒來，只見陵越掌門坐在床邊，好奇的比劃著手勢問涵素去了哪裡。

「真人他下山幾天，讓我好好照顧你。」

「這樣啊，師傅不在，你可以帶我去找他麼？」

「真人說讓你好好待在天庸城，他會很快回來。」

「這樣啊？那麻煩掌門了。」啞巴感激著陵越的照顧，他很思念涵素，可是他一個人是下不了山的。「你怎麼這樣看我？我臉上有東西麼？」

「你還記得，我是誰麼？」

「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陵越掌門你？」

「抱歉，我給你弄點吃的過來。」那不斷在眼前比劃的雙手，陵越看的清楚，卻恍惚了心。失去了什麼？他不是陵端，他不是陵端。陵端不會忘記他，他不是陵端。陵越覺得自己醉了，即使他並沒有喝酒。大腦恍恍惚惚，理智蕩然無存，他覺得很亂，很痛，不知所措。即使那個人是陵端又如何？真的陵端又如何？他忘了他又如何？可是為什麼會這麼痛？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