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紛飛，屋內，陵端端坐在銅鏡之前，唇角帶笑。身後是那一臉慈愛的如師如父。涵素手中發梳溫柔的梳過愛徒夾雜著縷縷銀絲的長髮，一梳梳到尾。束髮完畢，涵素從自己發頂，拔下那碧玉發簪，給陵端戴上。陵端好奇的在鏡中打量自己的樣子，鏡中人面容俊秀，面色緋紅，唇卻依舊毫無血色。「師傅，我很開心你來看我。」孩子尋到寶藏般的取下涵素剛剛給他戴好的發簪，不舍的藏在懷裡，就怕被人搶了去。

「怎麼，你睡著的時候我就不能來看你麼？」涵素將陵端轉了個身，蹲下身子與坐在椅子上的人對視，滿目溫柔。「來，讓為師好好，看看你。」

「我就知道夢裡坐在我身邊的一定是師傅。」陵端乖順的坐著，手中把玩著發簪，滿目的興高采烈。「師傅，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越發英俊了？」陵端本好好坐著，但是一面對自家師傅便如回到當年，坐不住的下了椅子。涵素哪會告訴他，這長久以來病體折磨，他早已不復當年，如今這身子骨瘦的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心疼。

「師傅，你看你看，這喜服好不好看？這衣服好襯我，我好喜歡。」

「好看，你穿什麼都好看。」涵素起身，看著轉著圈左弄衣帶右甩袖子忙的不可開交的陵端，心下長久的自責痛苦似乎就因為徒弟一個笑容變得蕩然無存。

「師傅，我緊張。」

「我知道，我也是。」陵端終於靜下性子，有些期盼的望著門外，又看看自家師傅，臉上神色恍惚歡喜苦澀福祉一樣不落。最終在涵素慈愛的目光下，紅了臉。涵素抓住徒弟紅袖下的手，將冰冷的雙手暖在掌中。

「師傅，師兄配徒兒，師兄不虧麼？」陵越滿心都是陵越，自然沒有注意到他一句無心的話語，卻讓涵素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如若不是你滿心歡喜，我倒是覺得他配你，為師太虧了。」終是忍下自己徒弟自薄而無奈的心緒。涵素一伸手將陵端抱在懷裡，就如陵端年少之時，他常常在他哭泣之時抱著少年，手掌輕柔的撫摸著少年的發頂，而後抱緊少年的肩。「我的端兒長大了，可惜，只怕從今往後，有了師兄便不要為師了。」

「師傅你，你怎麼能取笑徒兒？師傅和師兄是不一樣的，徒兒最尊重的就是師傅，天地良心，師傅不能這麼取笑我！」

「好好好，你啊，我說一句，你看看你……時間不早了，走吧。」涵素多想這自家徒弟一輩子都說這麼多，可是，總是該讓他開心的。

陵越站在門外，看著那緩緩推開的門，那猶如夢中泡影卻又清明無比的人。陵越看過那麼多陵端，然而此刻卻仍然讓他心下動蕩不已。近了，一腳跨過門檻，只見涵素真人拉著陵端的右手，一步步走近陵越。

陵端滿心歡喜，跨出門檻，便看到那站在院子石碣之下的陵越，緊張的握緊的牽著自己的涵素的手。涵素知曉陵端的緊張，亦握緊了掌中的手。

陵越很想快步上前，然而涵素一個眼神卻讓他停住了動作。今日的陵端，一身大紅服，赤紅裡衣加身銀紅外衫，而後一珊瑚紅大氅拖著地。陵端由涵素牽著手一步步步下石碣。金銀雙色絲線綉金邊，腰間一玄黑束腰封帶，芙蕖親手繡的鴛鴦。夾雜著銀絲的長髮一絲不苟的被紅繩分別綁了兩個辮子而用自己親自做的紫玉扣束在身後。一碧玉發簪插在髮髻之下異常顯眼。

陵端望著一身赤紅的陵越，俊秀無雙的陵越。終於這一次，那個人是在等自己。思緒翻轉與這人年少相處的種種關懷，而後十年之久的可見不可及，觸而不得，種種誤解入魔成狂。一次次的被推開，一次次的被冷冰冰的言語逼了瘋，如今這一次，這個人是真的，在等自己。不知不覺卻已然落了淚。

「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弟子發誓，今生今世，唯愛陵端，再不讓他受半分委屈，半分苦楚。」陵越眼見陵端落了淚，右手揮開衣角下擺，堪堪一跪。

涵素扶著陵越起身，拉著陵越右手，將陵端的手，放到陵越手上。「陵越，我將端兒交給你了。從今以後，你若敢讓他受半分委屈，我絕對不會輕饒你。」

「弟子愛陵端還來不及，怎敢再讓他受委屈。師傅放心，陵越絕不輕待師弟。」

「陵端，你可願？」陵越接過陵端的手，手中溫柔用力便將人拉入懷裡。涵素真人本還想再說幾句，然而陵端那滿心淚與苦卻讓他無奈的閉上眼，開口問他。

「我願。」陵端任由陵越抱著，淚水止不住的滑落，他願，他願，他願。

涵素站在原地，看著陵越抱著陵端一步步離開的的背影，這麼多年來，陵端所問所求，終於是有了結果。復而看看自己空了的手，無奈苦澀一笑，轉身離開。

「師兄，你，你難道是準備？」陵端幹了淚，雙手緊緊的抱著陵越的脖子。陵越御劍本以為他會帶他到別處，然而望著眼前天階，便明白了陵越的想法。

「當年師傅帶著你進入天庸城，今日，我便學著師尊，我抱著你，可好？」陵越攔腰抱住陵端，雖然開口詢問，卻也不顧對方是否答應，提步便走。

「可是，可是你這樣抱著，師弟們看到，那。」

「我喜歡他們看到，你我成親，我難道還不能抱著你？」

陵端紅了臉將頭埋在陵越懷裡，陵越知道陵端麵皮薄，卻也喜歡這樣。一萬六千六百階，一步一回首萬千過往，昨日種種，每一步都走的堅定不移。

「師兄，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路途走了一半，陵越滿頭大汗，陵端心疼，掙扎著想要脫離對方懷抱，卻被陵越抱得更緊。

「不放，我絕對不放。我不想放」

「師兄！」

「乖，聽話。」

「陵端，這一生，從頭到尾，我終於，都陪你走了，你原諒我了麼？原諒我當初清深不知，原諒我，讓你受了太多委屈與冷落。」一萬五千階，陵越感覺自己手腳都已然無力，然而本能卻還是不斷的向前走，懷中陵端雖然憐惜陵越，然而疲倦卻讓他有了著恍惚。朦朧中只見天庸城萬千台階盡頭前站著一個白髮的身影，那人極似涵素，卻九分相似陵越的影子。

「師兄……」陵端伸手想要抓住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白髮人，想要問他，為何背影那麼孤單，想要問他，他到底是誰，想要問他，為何陵端看到他會那麼痛，然而卻沒了力氣。

「馬上就到了，你睡一會，馬上就到了，我在，陵端，我在。」

芙蕖無奈的跌坐在地上，任由手中的書信落在地上。笑，笑不出來，哭，亦哭不出來，只能蜷縮在牆角。她記得，小時候每一次和爹爹發了脾氣，她便躲在角落裡。然而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陵端就會拿著糖葫蘆找到她，哄她開心，做出鬼臉，讓她開懷大笑。可是後來漸漸的二人關係就淡了。無論原因為何對錯為誰，他們兩關係就單方面的淡了。

芙蕖更記得，當陵越為了屠蘇願意以身犯險，卻被陵端搶了先，陵越生死攸關，陵端卻不顧自身早已耐不住傷害的身子，為那人轉了蠱。如若一切只為了所謂的補償歉疚，生不如死，卻因為陵越一句話而求生。他的苦連所有人都想讓他一死了之，他卻為了一句話而求生。

如今陵越倒是願意放手，芙蕖自己卻放不下了。涵素心中想必比她更痛吧，所以才會在二人禮成之後留書信便一走了之。可是芙蕖放不下，無論她多麼難過生氣，那個會哄她逗她讓她發火出氣的人卻再也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陵端，你我終於成親了。」陵端一身大紅喜服躺在床上，陵越脫了靴子上床，雙手分開撐著床將陵端懷在方寸之地。「我們終於成親了，你開心麼？我很開心。」低頭與對方唇角相觸。

「我知道你一定也是開心的。」唇舌撬開禁閉的口舌，溫柔的纏綿允吸，右手小心翼翼的解開陵端的大紅袍，溫柔的撫上那蒼白的鎖骨腰腹。

「我愛你，陵端，師弟，我愛你。」落了淚模糊了雙眼，沾濕了那人的長髮，沾濕了那人的臉龐。然而再溫柔的吻，再纏綿的佔有，卻激不起對方半分回應。「我說我愛你，你聽到了麼？陵端，你聽到了麼？」

涵素對陵端避而不見，芙蕖每每哭著逃開，眾位師弟亦低泣落淚。陵端劇痛折磨生不如死，陵越又有幾分忍心？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然而苦痛之下，陵端怕已然在世間為陵越停留千百年。捨不得，無數的捨不得，最終在涵素憤怒離去之後，只剩下滿身的無奈與絕望。陵越用盡一切修為，只為換取陵端一日清明。他要他，清清明明的和他在一起，感受他對他的愛，哪怕只有一日。他向涵素求親，讓涵素做主為二人證婚，他向涵素保證，放陵端自由。可是到了頭來，放得下放不下，卻再由不得他。

「你我之間總是太多誤會，我總以為可以解釋，總以為來日方長。可是如今卻體會了時不與我，錯過的，永遠也回不來了。陵端，我愛你，你聽到了麼？」

「陵端，沒了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陵端，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陵端，你說過，你會陪我的。」

「陵端，嫁衣真的好適合你，你知道麼，我心跳的好快。」

「陵端，你知道麼，我現在好痛苦，好痛苦，你能不能看看我。」

「陵端，所有人都說我自私，可是你卻比我更殘忍，你為我去死，你有沒有想過我會生不如死？我想你不知道吧？因為你以前從來不知道我愛你。」

「這樣也好，終於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

「這樣也好，我再也不用擔心屠蘇還要分心你了。」

「這樣也好，我再也不用因為你對我的怨懟而心疼，心亂失措不堪了。」

「這樣也好，你終於把陵越殺死了。」

「這樣也好，陵越和陵端永遠在一起了，他們成了親，恩恩愛愛，一同遊歷天下，陵越心裡只有陵端，陵端心裡只有陵越。」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與其讓你求生而死，就讓陵越陪著你，求死而生。」

「這樣也好，我終於只是天庸城掌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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