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快回去看看，端兒病了。」林母急匆匆的跑到林氏學堂，心裡實在擔心自己的兒子，也顧不得還未下堂，拉著林夫子便往家裡趕。

「叫大夫了沒，你別走那麼快，你別拉著我啊。」林夫子腿腳不便，拄著拐杖任由自家老伴拉著走。這老伴，好在學生們也聽話，他安排好了下堂。

「我也想叫大夫，可是我們沒錢了，大夫不給看，兒子自己也不願意叫大夫。」林母說著淚水又流了下來。他們這兒子，總讓她心疼。

「老伴，別哭了，你看，大街上這麼多人，別讓人笑話。」林夫子實在沒了力氣，大病初癒往地府走了一趟，哪裡經得起自家老伴的拉扯，慢下步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陵端躺在床上，面色蒼白，漸顯死色，林母無奈，靠著病床拉著兒子的手不斷的落淚，林夫子倒是比起老伴比較鎮定，從家裡里里外外找了二兩銀子，可是見少，又捉了家裡唯一的老母雞，和老伴打了個招呼，和隔壁鄰居說了緣由換了三兩銀子。林夫子為人和善，又自費來了學堂，不收銀子。陵端長相俊秀，幫著村裡寫寫書信，對待各家孩子都溫柔照顧，常常下水捕魚，免費給各家各戶，聽著那孩子病了，鄰里也是十分擔憂。

「大夫，我兒子怎麼樣了？」林夫子從城裡找了大夫，早已累壞了一把老骨頭，坐在椅子上不說話。林母拉著大夫看了兒子，見大夫面又難色，一下子淚又止不住。

「受了風寒，我給他開些藥，喝下去就沒什麼大礙。」大夫提筆寫下藥方，讓林夫子去抓藥。

「不過令公子風寒易治，可是這老毛病，傷了身子骨，如若再不好生調養，恐怕藥石無醫啊。」林母本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自家兒子拉住了右手，嘴裡不清不明的不知道叫著什麼。

「兒啊，你怎麼這麼苦，你說你參軍衛國一走就是三年，這一回來還傷了身子，你老婆和別人跑了去，可憐你那五歲的女兒病死。這些年你受了那麼些欺辱，如今，你這身子，你這是要娘的命啊。」林母想要將兒子抱緊在懷裡，又怕兒子不舒服，只得顫抖著手虛握住對方的手，這一握一照顧，又是一夜。

林夫子熬好了藥，給了老伴照顧兒子，學堂的課業不可不去，可是畢竟心裡難過，面色同樣疲憊，孩子們自然知道了陵端病倒，家裡雖然都不富裕，卻還是和父母要了些魚肉給林夫子。林夫子看著這些孩子，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病逝的孫女，還有躺在家裡的陵端，一口氣上不來，倒在了地上。

陵端病倒，一是因為在山上受了寒受了苦，重遊故地，百感而生，心裡壓著愧疚。二是因為尊師涵素所贈玉佩，過了時辰，被人賣了去，恩師唯一的念想終是丟了，他自覺與涵素情緣已斷，這一來二去，心下鬱結，受了風寒，倒了下去。

陵端在床上躺了三日，不知不覺，夢中場景轉換萬千。只見那夢中之念，天庸城盡頭，恩師失望的拂袖而去。他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認錯，愧對恩師，血染台階，烈日炎炎。頭上一暗，只見一熟悉人影，舉著傘站在他的眼前，還未來得及開口叫一聲師兄，一把冷劍透胸而過，他伸手握住那入胸的寶劍，任由血液染紅自己的手掌。只聽見對方一句，屠蘇死了，一命還一命，你別怪我。他開口大笑，卻笑不出聲，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淚。

「大師兄......」絕望的開口喚對方一聲大師兄，然而話語不明，卻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陵端，你為了一己之私，吸嗜禁——錮妖靈，墜入魔道，縱火燒山，枉故他人性命，我本該殺了你，但看在你師兄為你求情的份上，我今日便毀你仙骨，廢你法力，將你逐出師門。」求饒的話語還未來得及來口，一道劍氣襲來，眼前的一切便無影無蹤。

「不，不要，放開我。」場景再轉，他早已躺在塵土黃沙之上，身上壓著幾個陌生的男人，撕扯著他的衣服，噁心的手指落在他的身上，粗俗不堪的話語讓他恐懼的掙扎。

「師傅！！！」一聲驚呼，所有噩夢一一摒去，陵端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夢中種種讓他心神大盪，迷茫的望著屋子裡的每個角落。吃力的扶著床圍起身坐靠在床上，失神的望著自己那不斷顫抖的雙手，彷彿那上面還沾染著猩紅的血跡。

陵端被嚇的不輕，無法從恐懼中脫離。床邊的桌上還放著一盆沒了熱氣的水，然而現在的他卻顧不得其他。焦急的情緒之下，赤腳落地，一下子將雙手泡到水中，不斷的搓洗著那不存在的血跡。心臟快速的跳動讓他呼吸有幾分難奈，腦海中只剩下自己手中的劍，以及那一劍被刺入心臟的白髮之人，他的師傅，他殺了他的恩師，他的父親。即使他漸漸的明白，那隻不過是一場夢，然而那種痛入骨髓的絕望，那中無可奈何的失望，還是讓他懼怕不已。無論是在以往的夢裡，在涵素身邊的所有日子，他都沒有見過涵素傷了死了，然而今日，想到不久前，涵素病重，那種可能的恐懼，就讓他快要奔潰。

他想見涵素，想要見他的師傅，心裡種種不安，讓他即使在自己生死一線的時候也停不下自己的腳步。隨意穿了件長衫，也顧不得束髮，隨手拿了靠床的拐杖便赤著腳往外走。他現在只想見自己的師傅，只想看看他是否安好，看看他......然而開門的一瞬間，眼前滿目白綢飄蕩，那一身素白的母親，隨手揮灑著的冥紙落到了他的腳下。彎腰撿起一片冥紙，拖著腳步靠近那似乎蒼老百歲的母親，看著那還未覆上棺蓋的人，手中冥紙落地，天如落雨一般，為腳下的點點白浸滿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