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徒兒不孝。」陵端跪在涵素床前，顫抖的雙手似乎想要撫摸過那人鬱結的眉頭，然而終是住了手。九年了，九年了，心心念念的師傅如今就在自己的眼前，然而那人卻無法開口叫他一聲陵端，無法給他一個擁抱，撫慰他多年的委屈。

「師傅，徒兒來看你了。」聲聲淚，聲聲泣。委屈的，自責的，不甘的，心痛的一切的傾訴，只剩下一聲師尊，再無其他。好在涵素傷重昏迷，不然又怎麼忍心看到自家徒兒這般淚顏？

「天色不早，你該走了。」陵端話語萬千未言，身後長者已然開口。話語剛落，只見跪在地上的人身體微顫，似是被嚇到。老者心中雖有不忍，卻也不做心軟。

「長老，我。」握緊的雙手是如此不舍，然而，心中卻也明白，天庸城早已容不下他。扶著床沿起身回頭，淚未幹，心已死。他如何能夠回來。「能，讓我見見陵越，掌門麼？」

「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見他。」長者一揮袖負手於身後，將陵端一件祈求拒絕在眼裡。人非草木，他又怎會忍心。然而陵越畢竟是他的最重要的弟子，他早已失去百里屠蘇，又怎麼會再讓陵越出半點意外。

「陵端明白。」

不知情愫，只余心痛。陵端站在屋子門前，卻怎麼都不敢再踏入一步。他想再見他，然而見了又能如何，他想對他說的話語太多，然而說了又能如何？是虧欠，是傾羨，又或者對他而言，不過一時貪念，過往雲煙不散，一步之遙，卻已逝三生。思緒不舍，然而他又怎麼能壓下心中的異樣。如何見，他和他，早已無半點關係，那一時三刻是他親自為他點上的，陵越不會記得他為他受的苦，不會記得兩人七日之間的點點滴滴，不會記得他，也曾為他不顧一切。「大師兄。」陵端發現自己果然不改脆弱，只要面對天庸城，面對涵素，面對陵越，甚至面對芙渠，他的傷懷便止不住。師傅看不到他，陵越不記得他，芙渠，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見的人。一念神魔，對錯無追，只有他，入不得地獄，上不得天府，就算，就算……也只不過是天地無依的孤魂罷了。

「保重……」終究無法跨出那一步，陵端轉身離開。不見也好，不見不念，而他早已沒有那個資格。

一步一別離，心思百轉回頭念，然而除卻離別又能如何。他不會再見他，天庸城，回頭與否，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告訴自己無所謂，他無所謂，本就不屬於，他走了一次，這一次也只不過是一生罷了，反正他的一生，早已沒多少時間。十年之期，他不用再懷念，不必再懷念。

「肇臨。」冷碑相看皆淚顏，陵端一路逃避，然而卻在這竹林下停下了了腳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恍眼間那個一直在身後撒嬌保護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手中端著的是自己最愛的桂花糕，陵端喜上於色，懷中卻撲了空，除了那眼前冷碑，那還有那人的影子。

「肇臨。」受傷的手腳著地，爬到那他親手而立的墓碑之前，傷心未盡，淚又如何能盡？他還記得，他親手為那個孩子換上新衣，穿上新鞋，空手造穴，覆塵立碑。你們都不為師弟報仇，我為他抱仇。他還記得陵越護著屠蘇，師傅因他心緒無常而制止他的憤怒。

陵越，你又護著他，護著這個怪物。兩人拔劍相對，他護著他，他為了他。然而如今想來，因果有因有果。若非百里屠蘇傷了他，他又怎麼會懼怕厭惡於他？然而這一切陵越並不知曉。他對於陵越，不過是遷怒。肇臨死了，百里屠蘇無辜，他又何嘗不無辜？他為報仇，有多少對錯？大師兄，百里屠蘇對於你，就如肇臨於我一般，如今你還要護著他？無辜，誰人無辜？然而如今，肇臨死了，屠蘇死了，陵越終於成了天庸城掌門，師傅，師傅，師傅還有師妹，很好，大錯於他，不過於他一人罷了。

端兒，你就聽為師一句勸，何必呢？這天階，他等了無數日夜，當初不知為何要等，如今亦不知為何要等。等待什麼？一句道歉，一句偏愛麼？漫漫人生路。對他而言，不過萬千階梯的路途，一步一步，沿途之間，涵素是他的再生父親，給他一生，而他最後的思念，如今，也只能給他的父親。他沒有師兄，沒有師妹，沒了師弟，還好，還有師傅。即使最後一面，他的一生早已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