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你到我慕家，多久了？」

「回公子，屬下到慕家十二年，自從跟著二公子到如今，已有十年了。」

「這麼多年，本公子對你如何？你可怨過本公子？」

「十年來，公子從未虧待子清，更未將子清當做一個下人，能跟著二公子，是子清的福分。」

「我今日，要你去做一件事，我可以信你麼？」

「公子若是不信我，便不會找我。」

「到錦泰寺，找到慕雲，帶他離開。從今日起，他便不是這慕府少爺，而是你的孩子。帶他離開京城，離的越遠越好。」

「公子，您這是？」子清並不明白，為何這人要讓他做這樣的事。慕雲公子在錦泰寺呆的好好的，怎麼現在要讓他帶他走。

「你不必問我，你只需要按我說的做就好。」慕羽做的，只不過是想要保全大哥的骨肉罷了。好在。慕雲十年未下山，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

「到賬房拿一千兩銀子，帶著小雲走。」

「公子，您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你會明白的，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我自認，你跟著我這麼多年，並未虧待於你，也從未想過讓你感激回報於我。可惜如今……也許本公子不知道的時候，讓你受了什麼委屈。但是，小雲畢竟只是一個孩子，我希望你能，善待他。」

「屬下發誓，一定會用自己的命，保護小少爺。」

還有什麼，是自己沒想到的呢？慕羽看著躺在床上的慕言，所有的事，在那之前，所有該做的，該考慮的，他都思慮在心，吩咐了去做。可是眼前的人呢？這個無法無天的孩子，他又該如何呢？

「小言啊……別說自古帝王多無情，父親所作所為，他又能如何待你？」

「什麼時辰了？」

「申時。」

「我睡了多久？」

「三天。」

「大哥……真的……沒了麼？」

「小言，你要記得，大哥很愛你，很愛慕家，就夠了。」眼前的人早已沒有當日的奔潰，那傷心卻還掛在臉上。是啊，慕安很愛慕家，很疼這個孩子，如此就夠了。

「你整日低沉傷懷，大哥會不喜歡的。」

「你知道麼？」如此無論是夢裡還是現實，在慕羽隱忍的難耐之中，他也該醒了。

「這麼久，我一次次在夢中……夢到大哥死了。」小心的靠人懷裡，由著對方安撫他的背。

「我很怕，很害怕……可是那隻是一個夢，不是麼？」

「從來，你與他的關係最好。」所以，才會在那人出事之前，便能夠夢到他的結局。

「那衣冠冢，明明沒有大哥，可是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我只是，只是，捨不得……」

「我知道，別傷了身子，吃點東西，二哥陪你去看看他，好麼？」

「好。」一句好，便將自己所有的自欺，都放下。他已經沒有大哥了，那人，是真的死了。

人這一生，最可悲的是什麼呢？慕言望著慕安的墓碑，他想，大抵如他大哥這樣，便是可悲。他離家這麼些年，都是為了這天下江山，到了頭來，卻連個屍體都找不回來。那些送慕安回來的人說，他是中箭掉落懸崖，落入洶湧的河裡。那洶湧的河水，留到了哪裡？將他大哥帶到了何處？是否，在很久很久以後，會將他的大哥帶回來，來看一看，他思念的家，思念的人？

「這些日子，宮中雜事太多，朕知道你病了，卻抽不出時間去見你，你怪朕麼？」慕安下葬不過十日，他本以為慕言會在相府多待一些日子，卻不想，下了朝，回寢宮，對方卻已經在他的屋子裡。

「也許你會覺得，我很過分，大哥才離開不久……但是我很想見你。」慕言見到來人，放下手中的墨條，快走幾步，抱住了門口的人。他心裡難受極了，不知道該如何。每日恍恍惚惚的，似乎已經沒什麼事能夠引起他的喜怒。平日里下人犯了小錯，或是言語讓他不滿，他都會罰他們。可是現在，他已經注意不到那些東西那些事。

「那現在，好些了麼？」李修言並沒有推開對方，或許是他的仁慈。這人如今臉色，可想而知，他有多難受。

「見到你，就好多了。」他覺得太久沒見到他了，如今見到，那些悲傷，都少了太多。

「用膳了麼？」李修言拉著虛弱的人坐到桌前，給人倒了茶，讓人坐下，而後蹲下身子，抬頭看著對方。

「喝藥了麼，你臉色很差。」

「藥已經喝過了，因為太想見你，所以……」

「你啊，當真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想來是，急急忙忙趕來，自然也不會顧得上自己的肚子。平日里這人太過霸道，如今這溫順乖巧的模樣，倒是讓他覺得順眼多了。「你和朕，一起用膳吧。」

「我們待會，可以一起出宮麼，我想到錦泰寺，給大哥上幾炷香。」

「你想去哪裡，朕便陪你去哪裡。先用膳吧，你看你瘦的。」李修言本想拒絕，卻又想到，即使是虛假的面具，這也是他能給他最後的溫柔，便一切都隨著他。

「你對我真好，阿言，我真的很開心。」這麼久了，一年兩年，這兩年來，他用盡各種心思去哄這人開心，可惜似乎總是讓對方不喜歡。如今，這人終於不再是，他自以為是他喜歡自己的那種，天真的念想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陪我。」

「朕想去哪裡，你便陪著朕。你想如何，朕又怎麼捨得，拒絕你呢？」

「吃，吃東西吧，我，我餓了。」從來不曾在這人臉上見過如此溫柔，就算是在床上的時候，也不似今日這般柔情。從來以為求而不得便糾纏著拽著，如今終於得到了，卻又有些緊張了。

「喜歡吃什麼，朕喂你。」慕言握了筷子想要夾菜，卻被李修言握住了手，不讓他動作。

「你常常伺候朕，雖然什麼都不會做，也算是伺候了。今日，就讓朕伺候你，可好？」

「那，哪有人，吃東西，都要人喂的，又，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喜歡李修言對他好，可是也不能把他當做小孩子對待。堂堂一個大男人，這樣子，多難看。

「怎麼？你不願意？看來朕一片好心想要好好伺候愛妃的心意，愛妃是不領情了。」

「咳，咳咳咳，愛，愛妃？」這小皇帝是怎麼了，如果說剛剛那些情話，弄得他無措緊張，那如今這句愛妃，便真真是驚嚇了。這人，這人，不會是假的吧？

「你啊，真可愛。」看著慕言因為自己一句話而咳嗽，自然的為人撫背順氣。他對他說了太多話，沒有一句是真的。可是這一句，看著這人模樣，卻是一分不假。

「朕看著你吃，總可以了吧？別耽擱了，你不是還想要出宮麼。」

慕言跪在地上，望著那慈悲的神明，閉上眼，一次次扣頭。這一跪，是為他大哥跪的，只希望上天有靈，能夠讓他大哥早日輪迴，不要隨著那不知道流到何處的水，孤孤單單的。再一跪，是為了自家二哥，醒來以後，從對方口中知道，郡主被他休了。明明那麼喜歡郡主，那麼悲傷的模樣。雖然郡主和他總有一些小矛盾，但是他二哥喜歡就夠了，他希望，二哥能把郡主接回來。第三跪，希望父親身體健康，長命百歲。這四跪，這四跪，慕言回頭看著在身後等著他的小皇帝，露出笑容。他希望，他和他，能夠一直在一起，今生今世，都不要分開。

「你可許了什麼心願。」李修言等著慕言起身，才走近對方，摟著人，讓人靠著自己。

「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他許的願很多，至於最後一個，他是很想告訴對方，可是怕說出來，便不靈了。

「你啊……」李修言並不多問，這個人想要如何，他並不在意，也不想知道。過了今天，這樣的溫存，等到了真相面前……

「回宮麼？」

「這後山，你不是喜歡桃花麼，剛好到了季節，這次，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如今去，未免有些太早。」季節雖到，卻還不是花開的時辰，去了也是白去。而且，他並不喜歡桃花，上一次，只不過是一個騙人的理由。

「也許，會有幾朵桃花會早些開也不一定，我們一起去吧。」

慕言一心歡喜，硬是拉著小皇帝到後山看桃花。然而畢竟不到時日，那後山桃花林，哪裡有粉色的影子。本想著說不定有幾朵花會開的早些，可惜，走過了每一顆桃花樹，都沒有一朵，他今日想見的花朵。

失落總是有的，卻又無可奈何。願已經許了，花……也已經看了。整日下來，兩人都有點疲倦。慕言主動的握上李修言的手，他們該回宮了，他可不想讓這人在這個地方，待上一宿。「等下次，桃花開，我們再來，好麼？」

「那便在等幾日，你喜歡，我便陪著你。」

兩人越走越遠，卻是誰都沒有發現，一塊拴著紅繩的玉佩，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