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望著床上的人，那人似乎已經沒了生氣。並非失了命，卻是失了心。一大早，子虛便來找他，那焦急悲傷的模樣，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也不顧他人阻攔，跟了出去。子虛沒有告訴發生了什麼，等他見到那倒在地上的男人時，才明白，子虛悲從何來。

「二哥……」將人帶回紅樓，老媽子本來是不許的，好在顏寶兒為他說話，才求了人，帶著慕羽在他的屋子裡。這人如今哪還有當初風華公子的模樣……

「二哥，大哥已經沒有了，你答應過大哥要照顧我，照顧這個家，你還有柏清，你還記得麼。」

床上的人還睜著眼，茫然的望著他，望著子虛抱著的孩子，他似乎誰都不認識，誰都不在意了。身上的傷已經數不盡，也聽說這幾日這人不再去碼頭，每日每日喝酒度日。沒有回去的地方，便睡在大街上，那些人自然能打他一頓便不會錯過。

「大哥已經去了，嫂子去了，你難道忍心，不要我，不要柏清了麼？大哥，你說話。」他知道的，郡主的死，徹徹底底的將這個，本就扛著天的人壓垮了。所有的一切，從來都是慕羽扛著，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呢……

「嫂子為了柏清連命都不要了，柏清是她的命，是你的命，你們的兒子，哥，二哥，你說說話好不好。」無論他說什麼，似乎再也激不起慕羽一絲生念。

「二哥，難道嫂子沒了，你便要陪她一起去麼！」明明這個人，是最冷靜的人，為什麼到了今日，他的二哥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不要這樣，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好好照顧父親……」該當一切都已經放棄，慕羽是當真無法獨活下去。說起來，心中怨著今日的一切，卻又心疼那個男人。有太多事，他無可奈何，只希望父親大人，有朝一日，能夠回頭。

「我不行的，我辦不到的，二哥。沒有你，沒有你，大家怎麼辦。」

「我累了，很累。」從來辛苦，依靠卻已經失去。他只想自私一次，就讓他，放下慕家二公子的擔子，做一個只想跟隨亡妻而去的男人。

「喝，喝藥。」慕羽口中血止不住，子虛已經端了藥進來。

「你喝藥，喝了，再休息。」

「阿言，別怪父親……他才是最無辜的人。」不願喝藥，只想在最後的時間裡，浪費掉自己的命，似乎如此，便能體會到，傾荀當初的恐懼與痛苦。從來高傲的人，如今卻得了罵名。慕呈，他的父親……若說苦，誰能夠比得上他。

「我不怪，我誰都不怪，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二哥你快喝藥好不好。」慕羽不願意喝藥，他知道的，這人時間不多。五臟六腑早已被傷的不能再治，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長死在自己眼前。

「你若死了，我怎麼辦，大哥讓你照顧我的，二哥，求你別這樣。」

「他總是自私，護了他的天下，卻毀了我們。」慕安倒是死了，死的無怨無悔。可是留下來的人呢？除了折磨，便不再剩下什麼。

「好在，他的自私……也算不得錯。」如果當真有選擇的話，他也真想如兄長一般，可惜他和他的選擇，總是不一樣。如今，就讓他也自私一次，只做池傾荀的丈夫，到黃泉去找她。

「二哥。」慕言茫然的看著自己的兄長，最後一句話，已經聽不清了。閉上的雙眼，是解脫更是歡喜。唇角的笑容……他知道的，這人是真的不留念這世間的一切了，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經到了黃泉路上。

「累了，就歇著吧。」騙著自己，這人當真是累了，倦了，閉上眼不過是休息，等他休息夠了，還會起來，還會叫他一聲小弟。

「陛下身子好些了麼？」宇文軒從雪山回來，並未回將軍府便直入皇宮。離開時也聽說這人病了，如今不知是否有好轉。

「心病還須心藥醫，陛下這病，怕是難了。」李修言這段時間裡，常常在夜中驚醒，而後便是大發雷霆，不朝不出寢宮。

「這藥，麻煩公公幫我送回將軍府給秦大夫，我去看看陛下。」

「將軍可要好好勸勸陛下，再這樣下去……」

「我知道，你下去吧。」

宇文軒曾經見過李修言最落魄的模樣，那個時候，那人跌坐在地上，髮絲散亂，臉色蒼白，衣裳不整，全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子自嘲。可是今日，宇文軒見了人，並不如當初一般，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子扶著人起身。如今的李修言與當年一般，那模樣，還讓他停留在五年前。

「陛下。」

「回來了？」那毫無生氣的人，聽人聲音，居然有了反應。

「我讓下人準備吃的吧。」

「不用了，你扶我起來便好。」果然這個屋子裡，也就只有這個人能讓他說說話。

「幾日不見，你胖了。」

「是有點。」

宇文軒小心的扶著人起身，轉頭吩咐下人去準備食物。「你倒是瘦了。」

「宇文將軍，身體如何了？」

「想來，有了藥，便會好起來。」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宇文軒給人脫了衣服，再換上衣服。

「有時候，喜歡便喜歡了，何必折磨自己，你若當真放不下，便將人接回來。」

「接回來？」鏡中的模樣，倒是當真難看。李修言閉上雙眼，由著宇文軒給自己梳發。

「任何人，都可以，唯獨他……」唯獨這個人……這麼久了，李修言無法再欺騙自己對那人無心，他總能夢到他，想到他，期待著那人出現在自己眼前。如果這樣都無法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可不就是自欺欺人麼。

「人生匆匆幾十年，陛下也不該是如此看不開的人。痛苦並不能忘記，你也未曾恨過他，為何不接受自己的心，接受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呢？」

「這些年，我以為，你該是最了解我的人。」

「正因為了解，所以我才希望你不要如此折磨自己，折磨你愛的人。阿言，我如今不是以臣子的身份勸你。在這個屋子裡，沒有其他人，我說這句話，是以你叫我一聲宇文大哥而勸你。」

「他是慕呈的兒子……」李修言握緊了十指，茫然的開口。

「那又如何？」

「這麼些年……他們慕家……」那慕呈做的一切，總該是李修言心中最大的心結。

「慕家已經敗了，你愛的是慕言，他是慕呈的兒子，不是相國大人的兒子。」

「宇文大哥……」這人說的，他如何明白，無論是慕呈還是相國，他都是他的兒子。他的恨，種的太深，如何能因為情愛一字，便將一切都忘記。

「我錯了麼？」

「在慕家的事上，陛下從頭到尾都沒有錯，慕呈該殺，慕家更是該拿。陛下為天子，何錯之有？」讓人將準備好的食物端過來，便吩咐人退下。

「但是，在慕言的事上，他如今所得，陛下也沒有錯，錯的是，他愛上了你，你愛上了他。」

「既然是錯，你為何還要勸我？」他們都愛錯了人，既然錯了，為什麼這人還要勸他。

「從今而後，兩不相幹，生死無關，不好麼？」

「你們誰都放不下，又怎麼會在意對錯？來，把粥喝了，好好休息，我在這守著你。」本想親自給李修言喂粥，看著這人如今模樣，已經不是十年前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等明日一大早，我陪你去，把他找回來。」

「我不去。」

去麼？幾日前他最後的擁抱，鬆開了對方的手，那個時候他便已經做了抉擇，將一切都忘掉。即使如今，他還是忘不掉，那個人想要是要他的命。「我放不下曾經那些……」

「他不也是你的曾經麼？相信我，他也會是你的未來，痛苦一生絕對不比歡喜一場要好。」這人放不下的是恨，卻也是愛。

「那你今日，要一直陪著我，寸步都不許離開。」罷了，如何愛恨，他已經分不清了。思念，如何欺騙自己，即使恨又如何，只要那個人在自己身邊，恨便恨著吧。他將他送到紅樓是為了折磨，兩人都痛苦著，如今，將人接回來，又有何不好。「明日……」

宇文軒笑的溫柔，從慕安出事到如今，那皺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小心的給人蓋上被子，收了碗讓人收走，便回到床前坐下。他為慕安心疼慕言慕羽，也為自己心疼李修言。這兩人，哪一個不是無辜麼？從他第一次見到李修言便憐惜對方，那戴上一層層面具的臉，早就失了孩子該有的歡喜，失去了，人該有的模樣。至於慕家……慕呈呢？那個人，那個人……若不是見到不該見到的東西，他想來也不會覺得慕呈如今的結局，讓人覺得因果該當，是那麼讓人遺憾。也是，若慕呈當真十惡不赦，為什麼，慕羽，慕安，慕言……這些孩子全然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