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言坐著，慕呈背對著他站著。二人之間，他本想見見慕呈，可是如今見了，那人冷漠的模樣，又讓他無話可說。

子夜，慕呈回頭，看著臉色蒼白的李修言，臉上牽起了一抹少見的笑容。「陛下還不回去歇息麼？」

「你想要見宇文軒，他沒來，便沒什麼話要對朕……要問朕麼？」想來李修言確實不如慕呈，對方似乎太能忍，什麼都不在意，即使如今在這牢獄之中，即使……那人如今什麼都不問，他卻想問太多。

「陛下覺得，臣，有何要問？」慕呈轉身，不讓李修言看到自己表露的情緒，聽著，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

「你就不問問他……如何了。」是啊，慕言的事，這個人不可能不知道，作為一個父親，他如今不管不問，甚至臉上都看不出半點擔憂傷心。

「還活著，就夠了。」袖下十指握緊，慕呈忍住自己的顫意。還活著，不就夠了麼，這人如今來，臉上的痛苦，讓他心裡的恨變得強烈，那種強烈的快意，讓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什麼感情。

「他是你兒子！你只有一句麼！你算什麼父親！」李修言大怒，一個人到底可以冷到什麼地步，虎毒尚且不食子，這人，這人！

「哈哈哈哈，怎麼，陛下，咳，生氣了？」慕呈沒想到李修言會推開獄門，來到他的身前，掐著他的脖子，將他壓在牆上，動彈不得。

「這，一切，咳，陛下是在怪我麼？」是他自己毀了他的兒子，如今卻怪他。

「朕再問你一次，你如今，當真，沒有半點悔意麼？」慕呈並沒有掙扎，李修言手上力道越來越重。他看著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連動手推開他的動作，心思，似乎都沒有。頓時鬆了手，本能的給人拍背。

「只要一句，你告訴朕，你後悔了，你告訴朕，你後悔了，朕就當一切都不曾發生，你告訴朕！」

「後悔麼？」良久，慕呈恢復了神智，看著似乎在擔心自己的人，無奈苦笑。眼前的人，是李修言，又不似李修言。後悔麼？慕呈自問，望著誰呢，抬起的手，擦去誰的淚？

「哈哈哈，後悔麼？咳」無奈的閉上眼，想著如今結局，想著他們慕家，想著慕言，便笑的越狂。

「對，你告訴朕，你後悔了，你告訴朕！」為了慕言，無論這個人做了什麼事，無論曾經他有多恨，可是現在，他在給自己一個機會，給慕呈一個機會，只要這個人一句話，他便逼著自己將一切放下。

「是啊……」慕呈雙手撐著地起身，李修言剛剛似乎真想殺了他，這下子，只覺得身子軟的厲害，靠著牆，望著高處的窗戶，這個地方，總是比曾經的屋子要好一些，畢竟，不會那麼讓他看不到光。

「怎麼會不悔呢？今時今日的結局，哪是一個悔字，便可以過去的。」

「你可知錯？」看著人軟了態度，看著對方的虛弱，李修言也軟了語氣，站在原地。

「錯麼？」慕呈搖搖頭，嘴角的笑容似乎在嘲笑李修言的天真。

「我慕呈自然後悔，後悔當初，沒有殺了你，才讓我慕家有了今日的結局，如果當初，我沒有輕看你，這天下就是我慕呈的。至於錯……我從來都沒有錯，又如何知錯。」

「你！」果然，就不該對這樣的人有任何期待。也是，這人如果能後悔，能知錯，又怎麼會有今日的結局。

「那你便在這裡，待一輩子吧。」甩袖離開，他確實一開始便沒想過要殺這人，畢竟，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一輩子麼？」慕呈望著離開的李修言，一輩子這樣的事，有多久呢？大抵是很久的，久的讓人筋疲力竭，久的讓人，生死無求。

李修言離開的時候，慕言就醒了，或者，其實他早就醒了。只是不願意見他，不知道如何見他。所有的一切，他當做一場夢，在夢中死去。然而醒來，現實之間，他還活著……身上難受的厲害，是啊，那一晚……

「你想到哪裡去？」李修言離開，宇文軒自然一直待在屋子裡，坐在一旁，看著兵書，時不時忍不住作嘔，時不時露出幾聲無法壓抑的咳嗽。看著李修言剛剛離開，便起床穿衣的人，心裡萬千內疚。

「我想去見見我爹。」是了，他很想見見慕呈，如今，他傷痕纍纍，慕羽慕安都已經沒了，他除了自己的父親，他還能去找誰。當初無法去見慕呈，如今，他想，這個人……害死了大哥的人，也許會讓他去見一次自己的父親，即使，慕言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去見他了。

「把藥喝了，我帶你去。」宇文軒哪還捨得說什麼，如今這人想要做什麼，無論李修言答應與否，他都會幫他。想來，李修言也不會攔著。

「這是……」想要穿上外衫，一個東西卻落到了地上。慕言蹲下身子，想要伸手去撿，卻是不敢。

「陛下讓人找回來的。」宇文軒不想，這人見到玉佩會是這個模樣，蹲下身子，單膝跪在慕言身邊，將玉佩放人手裡。這人的手很冷，就像當初……慕安的手一樣。

「這是……大哥留給我的……最後的東西。」那熟悉的花紋，那獨一無二的刻字，那都是慕安親手刻的，他的兄長。

「他人都沒了，我留著這東西，還有什麼用……」

宇文軒扶著人起身，這一下子動作，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還來不及反應，只聽到玉佩落地的聲音，便看到剛到門口的李修言，以及，那地上，碎了的玉佩。

「他……」

「宇文大哥先到隔壁歇息吧。」李修言蹲下身，將摔碎的玉佩一塊一塊的放到手裡。宇文軒還想說什麼，他也知道。

宇文軒，他知道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外人，無論在誰面前，都是如此。

「你們……早點歇息吧。」如今天色太晚，也便由著他們。

「這是？」李修言撿起最後一塊碎玉，卻不想，一張與玉佩同色的小紙條，落到了地上。

「阿言……」

慕言茫然的打開玉佩中的紙條，上面只有蓮池二字，也不等李修言，甚至都沒有穿鞋子便走。蓮池……這是，慕安與他之間的才知道的地方。大哥將玉佩留給他，卻告訴他這個地方……

「把鞋子穿上。」

李修言跟著，想要做什麼，宇文軒是真的懂他。他不敢說，不敢做的，宇文軒已經攔住慕言，一把拉著人坐在腿上，半帶強硬的，將鞋子給人穿上，將他自己的外衫，給人披上。「我陪你一起。」

慕言一路茫然，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又回到了慕府。大門上貼著封條，什麼時候……慕家，變成了這般模樣。都是他的錯，都是他……

揭了封條，慕言不敢多看府中一景一色，即使這夜色下，他也看不清多少。

「阿言！」李修言和宇文軒跟在慕言身後，不敢太靠近，直到看著人進了屋子，似乎能聽到人摔倒的聲音，李修言急急跑進屋，便看到坐在地上，不斷顫抖的人。

「原來……大哥他，早就知道了……」

慕言將手中的兵符，放在李修言手中……怪不得……怪不得當初慕安離開的時候，告訴他，遇到困難，便將玉佩給他。可惜，他不記得，沒有機會，也把玉佩丟了……

是他，原來是他，害死了他二哥，害了郡主，害了父親，害了慕家所有人，還讓自己……所有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這件事，你知道麼？」李修言緊抱著慕言，問進屋的宇文軒。想來慕安守的，當真是他李家的天下。他要殺他，他早就知道了。如此安排，一來盡忠，二來，將兵符交給慕言，也是為他們慕家留下了後路。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他知道麼，宇文軒不知道……他若是知道的話……

「我不知道。」他還記得那人落下懸崖的時候，那個人讓他照顧慕家，如此決絕，讓宇文軒無法拒絕。

「陛下的江山……定了，」慕言再傻也知道兵符意味著什麼，如今，他就按照慕安的交代，將兵符還給他們李家。不欠他們了，什麼都不欠他們李家了。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見慕呈，見他的父親。

「你要去哪裡？」李修言一把抱住起身又想離開的人，心裡，滿滿都是悔意。

「我要見我父親……」是啊……慕呈，他的父親。若是父親大人知道，大哥背叛了慕家……他不明白了，一切都不明白了，父親究竟做了什麼，連大哥都要背叛他……

「等明日，我陪你去，阿言，你太累了，休息吧，明日我陪你去。」這人受此刺激，只覺得他似乎傷了心……其實，這人的心，早就傷了，被他李修言傷的徹底，如今只不過是在傷口上，再劃一刀罷了。

「明日……」

「宇文大哥，叫，叫大夫。」話語未盡，懷中人已經昏迷，如今回宮已經太晚，李修言只得將人抱上床，讓宇文軒去尋大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