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了？慕言望著慕呈的背影，記憶中，從未發現，他的父親，居然如此單薄，往日的強勢，到了今日所見，才發現，他那麼瘦弱，那麼單薄……

「父親……」他從來沒有想過，回頭的人，鬢角已經雪白，沒有發現，那人已經蒼老，沒有發現，他從來沒有如今日這般，看過他的父親。那麼認真，那麼仔細，將父親的每一條皺紋，都放到心裡。

「回去吧，你我父子情分已經盡了。」慕呈並不想見他，這個孩子，如今，見與不見，他心裡，似乎已經沒有了擔憂，留不下半分親情。或許，李修言說的很對，他太冷，太無情。

「為什麼……」連父親，也不願意要他了麼？這個人，如今已有五十四，即使已經蒼老，比起大哥，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您……不問問孩兒……如何麼？」是了，這人從小最在意他，最寵著他，可是如今，如此陌生的模樣，是對他冷了心，因為他害得慕家如此結局麼？可是，他終究是他的兒子，他不信……他當真對他，也那麼無情。

「你還活著，很好。」

一面便夠，慕呈轉身不再見人。他本就如此，無論站在眼前的是誰，活著的，死了的，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到了地府，見到了那些人，他自問，全無在意，全無愧疚，更無虧欠。「從今往後，別再來了，我也不會再見你。」

「您還在怪我……怪我當初不聽你的話，怪我害了您麼？」慕呈一句話，便將最後一絲生意，都抹去。他的父親，原本以為，這該是這留在這世上，最愛他的人了。

「孩兒知道錯了，父親，孩兒知錯了，您別不要我。」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住那似乎無情的人，不斷的開口。

「孩兒只剩下您了，父親。」

「你……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他終究還是捨不得的，二十一年了，這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一了。可是他慕呈，從來就不想要這個孩子，甚至，他恨他。這麼多年，本該恨，為什麼卻全都不如自己心意。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你，阿言，你也許不知道，為父有多恨你。」不願多想，不願多說，慕呈腳下用力，一腳踹開抱著自己大腿的人。

「如果可以，我寧願，從來都沒有你。」

「為什麼！你在騙我，父親，為什麼到了如今，你要說這些。」即使被踹開，慕言伸手又抱住了對方。他不明白的，慕呈在說什麼，他一切都不明白。為什麼這人要如此對他，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這些年來，你要對我那麼好，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不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殺了我，或者，在母親懷著我的時候，就殺了我！」

「你！」

巴掌落下，慕呈望著被自己打的唇角流血的慕言，一時間不知所措。為什麼對他那麼好？為什麼不殺了他？慕呈自問，可惜，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曾經被他遺忘的東西，如今因為慕言的話，全都呈現在他的面前。「滾出去，從今往後，你我父子，再無關係。」

「我不信你會這麼心狠，為什麼連你也不要我？我不信！」他已經失去一切，為什麼連這個人也不要他。

「我知道慕家能有今日的結局，都是我的錯，是我讓您受這牢獄之災，是我讓您受人欺辱，是我……」

「夠了！」他不想再聽，這一切並不是他想要的，他不願意見他，他恨他，卻也愛他，愛的入骨。甚至，願意為了這個孩子，連命都不要。

「如果你今日見我，只是為了這些，你想說你後悔，我已經聽到了，我也不怪你。你受了苦，我也保不了你。一切就這樣吧。作為人子，你不孝，做為人父，我慕呈也不配。」

「不，是兒子不孝，是兒子沒聽您的話，父親大人，是兒子不孝。」不配二字，就如驚雷。慕言從小嬌縱慣了，卻是真真愛自己的父親。如今一切，確確實實是他不孝，他從來沒有聽過慕呈的話，又怎麼敢聽這人一句不配。如果慕呈算不上一位好父親，這天下間，誰又能擔得起父親二字。

「兒子以後聽您的話，求您，不能不要我。」

慕呈知道的，如今李修言對他的態度，有一半是因為慕言。可惜了，李修言恨他，卻不知道，他慕呈也恨他，恨他們李家。那人不殺他是因為什麼，與他無關。只是慕言……無奈苦笑，他當真愛這個孩子，也恨這個孩子。二十多年來，再深的恨，也在他第一次抱慕言的時候，漸漸的散了。這人身子弱，也是怪他吧……所以他才會那麼放任他，讓他變成無法無天的模樣。如今呢……如今，他什麼都不求了，只希望這孩子好好活著，即使經歷了那些痛苦，也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帶著他的愛，他的恨，他的不甘與無奈。

「父親！」慕呈終究沒有任何停留，從他的身邊走過。慕言自問，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樣的事，才能讓這個人也能離他而去。那是他的父親啊，他們血緣至親，他卻抓不住離開的人，也留不住離開了的人。這天下間，唯一能讓他活下去的人，不要他了……

句句父親，聲嘶力竭。慕呈停不下腳步，也不能停下。他做事從來不夠決絕，才會讓所有人落得如今結局。又或者，他做事，同那人一般狠絕，才讓所有的人，都不得善終。這許是他與這孩子的最後一次相見，他恨自己，居然不能好好看看他。慕安死了，想來其中緣由，他自然能猜透一二。慕羽呢……那個孩子，從來最苦，也是最無辜的人。是他的身份，他這個人，將所有的痛苦與仇恨無奈，強行加在這些人身上。如今，只剩下慕言了……這個不知愛還是恨的孩子……只要他抽身而去，想來也能還這孩子一世平安。

「阿言……」這已經是第三天，送上來的藥，慕言都倒了。他不知道慕言見了慕呈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這人從回來，便不再喝藥了。當初即使冷了心，也有一個人能讓他活下去……

「你出去吧，我很累。」李修言無奈的模樣，當初還能讓他覺得心疼。如今呢，這人如何，與他有何關係，他算什麼身份？那些東西，那一晚，便已經將他對這人的愛，全都毀掉。

「我不打擾你休息，但是……先喝藥好麼？」果真是慕呈的兒子，所以才如那人一樣冷。李修言撿起地上的碗，放到桌上，走近慕言，將人摟在懷裡。

「別這樣折磨自己，好麼。」

李修言總覺得自己的命已經到了最後，可是現在，他想為慕言活著，也想這人，為他活著。他知道他對這人所作所為，無論如何彌補，都是傷害。若當真是彌補，他又何必如此痛苦。這人變了，他也變了。他不認識他，也不認識自己，陌生的可怕，也許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代價，他已然後悔，然而後悔又有什麼用？

「城外的桃花開了，等明日，我們一起去看看，可好？」懷中人並不做答，甚至不掙扎。他想抱著他，他便由著他抱著，唯有想要他活下去，這個人不允許。

「還記得當日，那一支桃花送你，你那麼歡喜。如今，你告訴我，我該送你什麼，你才能對我笑一次。」曾經他送他一支桃花，虛情假意也好，一時興起也好，他記得的，這人的歡喜。如今呢，他巴不得把天下都送給這人，這人卻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當初隨你見慕安，卻見他對你……心裡居然有點憤怒，甚至是酸澀。我想，很早之前，我就喜歡你了吧，阿言，你知道麼……什麼我都可以放下，唯獨不能放下你。我們從新開始好不好？」當初見到慕安吻他，即使他們是兄弟……不，就算他們不是兄弟，以他李修言的身份，他也不該有那樣的情緒。可是他憤怒，他吻了他，那種只想這個人只屬於自己的心思……情不知何起……

「我們從新開始……好不好？」李修言看著雙眼無神的慕言，冰冷的手指撫摸上對方同樣冰涼的臉。他真的後悔，真的心痛。

「把一切都忘掉，好不好？」

「我可以放過慕呈，只要你活著，好不好？」為了他，他什麼都可以忘記，即使是那些屈辱的記憶，那些對慕呈的恨，他都可以忘掉。只要這個人，這個人不要如如今這個模樣，便好。

「父親大人……」慕言聽聞，只是微笑。慕呈已經不要他了，如今這句話，未免太晚。他見了慕呈，他的父親，那個人……那人風華絕代猶在，卻已經不似當年。他們……

「他一定不會想如我一般活著……」

「你究竟要我怎麼做……」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陛下，如今，已經不需要了……」他曾經，他想要這個人的心，要這個人的愛，要這個人對他好。為了這些，為了這些東西，他那麼自私……

「陛下麼……」李修言鬆開了雙手，看著慕言笑的溫柔，一下子跪在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