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跪我啊……」

眼前的人是誰，當今天子。他是誰？不過是慕家苟延殘喘的罪人，這人跪他……想來幾個月之前，甚至一年前，他自問他不會有任何不適。父親的身份，他的身份，李修言的身份……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讓我放棄你，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要怎麼留著你，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我想用我這一生去愛你。我知道你如今……我求你，不以天子身份，李修言求你，活著好不好？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甚至大赦天下放了你父親，我都可以答應你，除了讓你去死，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什麼時候，他需要如此懇求一個人，曾經不會有，將來也不會有，除了眼前的慕言，他什麼都可以不在意。這人身子一天天弱下去，他知道的，這人似乎已經失去了活著的勇氣與目標……

「這些……我不需要了……父親，也不需要了……」閉上眼，不願意看李修言痛苦的模樣。他如何呢？只要這人一點點愛，他的心就能夠動搖，渾身都在顫抖。命，他的命，他曾經覺得，就算李修言要他去死，他也不會猶豫，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可是如今……就因為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才會害了那麼多人。這人要他活著……他有什麼顏面活著，這人想要放了父親，父親又如何想活著？

「你還有慕雲，有，有柏清，他，他們，你也不要了麼？」他不信，這世間，沒有一個人能夠留住這人。

「陛下當初不殺我慕家，如今，也不會對無辜幼兒下手。」慕雲到了何處，他不知道。說起來他二哥是真的做的比任何人都好，他一切都知道，在那之前，將慕雲保護起來。可惜了柏清，那麼小便沒了父親……好在，二哥總是給自己留下了善果，子虛會照顧好柏清，將那孩子養大成人。他自然相信子虛，對於那孩子，二哥的孩子……

「阿言……」李修言終究無話可說，躺在床上的人不看他，冰冷的話語出口，總是無情。說起來，他李修言對於這人，才是最無情的人，不是麼？

「你要死，我陪你一起。」

「陛下連這天下都不管不顧了麼？」這天下，誰都可以去死，唯獨這人不行。

「那是我大哥用命還給你的天下，你憑什麼不要。」終於忍不住起身，看著如他同樣了無生念的人，慕言忍不住落淚。

「這一切，都是我大哥的命，你憑什麼不要！」

「這江山與我而言，曾經便不是我的，如今……沒有你，我要江山有什麼用？」他曾經貴為天子，這天下，從來都不是他的。朝堂之上，他算什麼東西？天子，坐在龍椅之上的，還不是一切都要聽他們慕家。他也想過當他奪回了權利，會如何？如何呢？他如今是天子，卻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東西。曾經最重要的莫過於皇權，如今呢，皇權算得了什麼，他高高在上，還不是讓他最愛的人，傷痕纍纍，了無生念。

「慕家將這天下給我，卻帶走了我最愛的人，你大哥給我的江山，為什麼，不把你也給我？」

「這世間哪來兩全……」什麼都想要，到頭來，什麼都得不到。

「如果只能選其一，我李修言，只要你。」什麼江山，什麼天下，以前他沒有，如今也可以不要。就像宇文軒說的，與其痛苦，為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他知道的，他的痛苦，是慕言給他的。慕言的痛苦，也是他給他的。他們都給了彼此最痛苦的傷口，那也只有彼此，才能治癒那些痛苦。

「我累了……」為什麼到了如今，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卻讓他不敢擁有。失去太多東西太多人了，只為了這人。他的親人，他的高傲，他的……

「你出去吧。」該如何面對這人？慕言不知道了。如果他真的可以冷了心，是否，就不會因為這人一跪便覺得驚恐，不會因為這人的話語而覺得無奈，不會因為這人的抉擇而絕望。

「我去給你熬藥。」他不逼他，卻也逼他。那人的淚，李修言知道的，這人心裡，並非沒有他。

「明日，我們去看看桃花吧。」望著離開的人，慕言笑的凄涼。桃花啊，他和他，他以為的愛情，都是因為那一支桃花。那人曾經陪著他到錦泰寺，他跪在地上，他曾經求著他從來不信的神佛，給他們一個好結局，讓他得到他的愛，讓這個人再也不離開他。可是他沒有忘記，他那麼期待，拉著李修言到了後山，那桃花……那桃花並沒有因為他的期待而開放。偌大的桃花園，他們一直走，一直走，看不到一抹春色，賞不到一片桃花。他不信的……到了後來，那麼久，那麼久，久到他毫無生念，他明白了，為什麼那日桃花沒有開。那是因為，他和他之間，就像那桃花一般……

一大早，李修言便讓人準備了車馬。本想帶著這人騎著烏駒，就像對方當初騎著烏駒出現在他的面前。可惜這人身子弱，不願意喝藥，起碼自然也就作罷。

一路上，馬車走走停停，他們在京城這方圓之地，買了不少東西。雖然慕言一直不言不語，除了看看城外桃花，他似乎沒什麼想要的。李修言看上什麼，便買什麼，總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喜歡的，當然，其實喜不喜歡，對於如今的慕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二人卯時出宮，即使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巳時，便已經上了山路，午時便到了錦泰寺。李修言扶著慕言下了馬車，這個地方，一景一色，都與往年相似。

「還記得麼，你當時許的願麼？」慕言並不想到神佛面前，將當初的美好再回憶一次。李修言卻已經拉著他，跪在地上，身上一軟，便靠人肩上。

「記得……」他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太過天真，在這神像面前許下的願。可惜了，想來他從來不信，所以那憐惜眾生的神靈，並沒有如他所願。

「那我如今，也和你一樣，求神靈，讓你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李修言說的認真，磕頭扣地，力道極重，三叩首，抬頭起身，只覺得暈眩。

慕言無話可說，望著李修言磕破的額頭，那流到臉上的血跡。袖下的雙手不斷握緊，讓他的心，不會讓他做出不該做的動作，去為人擦掉臉上的血跡，不會讓他露出，不該有的心疼。

二人並未在寺中多做停留，李修言帶慕言來到這個地方，只不過想陪著這人看看後山的桃花。只是可惜……

如今是什麼時節了？李修言茫然的拉著慕言的手，這哪裡有桃花的影子。他和他最後一次到這個地方看桃花，是三個月前，那時候春初，現在麼，也到了夏季……

「我們回去吧……」良久，慕言開口。他和他總是看不到這滿山桃花開。心中大抵也是失落的……

「你等我，我，馬上回來。」李修言只覺得錯愕。這山裡，這桃花，早已錯過了時節。他只想讓人開心，早已忘記了如今年月。花季過了，這山裡的桃花早已落盡，就像他和他之間……

他不信，他怎麼會信。茫茫然在這不屬於他的天地間尋找，尋找一支屬於他的桃花。李修言俊美無雙，那一副容顏，在這桃園之中，沾染枯敗的桃花。那本該讓人沉淪其中的美色，如今，卻只剩下無人可說的悲哀。

花開季節已經過了……慕言望著那不斷在桃園中尋找的人，無奈笑笑，伸手捂住了眼。他和他之間，就像這滿山的桃花，沒有開始，只有結束，就像今日一般。不需要等，他等不到他，他也等不到他。他們之間有太多東西，便是他和他之間永遠都跨不過去的坎。

許是上天可憐，許是天子之求，精疲力盡之時，最後一顆桃樹，李修言抬頭，一抹粉色入眼。這就是結果，就算失去了一切，慕言和他之間，就像是這樹上的桃花，總留一線希望。

「阿言……」摘了桃花，回頭，那站在原地的人，已經轉身欲走。

「你看……桃花。」急走幾步攔住人，抬起手中桃花給人看。

「今日，我們並沒有錯過。」

「是麼？」一絲希望照亮了黑暗，卻又在一瞬間讓那希望也變成了絕望。

「這樣呢？」慕言接過李修言遞過來的桃花，笑了笑，便將脆弱的桃花摔到地上，踩了幾腳，問錯愕的李修言。

「你？」歡喜在一瞬間失去，李修言望著最後的桃花，在這人的腳下，融入塵土，哭笑不得。

「當真，連一點生機，都不給彼此麼？」

「生機，希望，是留給需要的人。我不需要這些，你也不需要。還想要證明什麼？無論是當初我滿心期待，還是如今你的不甘，你我之間，就像這桃花林，從頭到尾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