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打算見見阿言麼？」自從上次慕呈最後一次見慕言，到了今日，已有整整半年。慕言也曾後悔去見慕呈，卻是當真見不到人了。

「你當初不是問我，該以何種方法才能讓他當上你的皇後麼？」慕呈笑的溫柔，這一次是對李修言。眼中的溫柔，並不私往日的厭惡。

「是。」封後聖旨早已擬定，只是怕聖旨一出，慕言會受到傷害。

「這天下，人們需要的是一位好帝王，而非血脈。」只要李修言夠好，或者將來有更好的王者，是否帝王血脈，那些人民又怎麼會在意。

「您的意思是？」晃眼間，李修言似乎看到慕呈身後的人影。他知道慕呈如今不願意見慕言，便也不做出什麼動靜讓慕呈發現。

「只要你做一個好皇帝，讓百姓無苦無怨，他們，自然不會逼著你。」慕呈如今對李修言，大抵已經沒有什麼怨恨了，今日過來，便是想要將慕言，親手交到這人手上，也算是，最後能為慕言做的事情。

「這並非一日之事，我只是怕，聖旨一出……」

「懼怕，並不是壞事，你有如此決心，我很是欣慰。就怕你留著人，又沒那麼心思。」慕呈站著勞累，便直接坐到李修言的位置上。總算在一瞬間，知道屋外有人。

「您……可以告訴我……我不知道的事麼？」這麼久，李修言對於慕呈這樣的作為，也不放在心上了，對方坐著，他便站在他的身邊聽著。

「如果能夠早遇到你三十年，我想，我也會做一個好臣子。」去日之日不可了，慕呈如今不想再說了。李修言，確實一位好皇帝。

「國相……」李修言錯愕，看著一身紅衣的慕呈，茫茫然開口。心裡像是堵著什麼，看著對方這個模樣，褪去了那些在朝堂之上的霸道，便只剩下超脫世人的心境。

「我如今，可擔不起你這句國相了。」慕呈從來沒想要這個位置，卻不想，被人硬生生推到這個位置上，讓他這麼多年怨恨。

「您不打算見見阿言麼？」還是那句話，李修言借著機會，想要慕呈開口，讓慕言好受些。

「你對他很好，就已經夠了。」牽掛全無，慕呈也不想讓自己牽掛。雖然曾經厭惡欲死，如今卻是被李修言的誠意打動。

「我對他，與你對他終究不同，您是他的父親。」父子親情，如此碎裂不堪，慕言想要拾起，慕呈卻總將人推的更遠。

「我不過是一個瘋了三十多年的瘋子……何必讓人牽著掛著心。」什麼時候，游雲先生，會變得如此模樣。

「可是……」李修言還想說什麼，屋外的慕言卻已經走了進來。

「瘋的是我，是我從來沒有體諒你。」慕言終於藏不住，他對自己父親所說，一字一句，句句記在心上，他夜夜後悔，卻總是一句歉意都無法開口。如今聽著慕呈所言，他知道，那一句話，究竟有多過分。

「去看看，你二哥二嫂……還有孩子吧。」慕呈倒是冷靜，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沒有多餘的歡喜與悲哀。是了，是該去看看慕羽和孩子了。

「好。」慕呈伸手，慕言便直接扶住了對方。這麼多年的父子關係，他與他居然會在二十多年後，才如此親近。慕言從來不曾扶過他的父親，如今想起來，如何不孝。

「你就不必去了，我與他，有話說。」李修言本想跟上，慕呈卻已經開口拒絕。

多久了，慕言已經多久沒有來見他的兄長了？看著自己的父親，站在那無墓碑的墓前，似乎總也抓不住對方。

「這地方未免太冷了，接你哥和你嫂子回去吧。」堂堂慕家二公子，到了最後，卻連塊墓碑都沒有。慕呈無奈笑笑，朝慕言招招手，讓他近身過來。

「我當時……我……」慕言當時，那樣的境地，他只想著讓慕羽入土。他們被世人所厭惡，他只怕這可憐的二哥，到了後來，還不得安寧，讓人擾了去。

「受些苦……也是好的，你已經長大了。」即使慕呈如何捨得這孩子受苦，卻又那麼無可奈何。如今，慕言已經長大了，會在意他的兄長，會顧著他的父親。

「您，還怪我麼？」怪他話語衝動，怪他，曾經天真的過分，怪他，一次次傷了家人的心。怪他……接受了，李修言……

「阿言，我問你，如果李修言無奈之下，還有別的女人，或者男人，你會如何？」

「我……」慕言語塞，看著慕呈，他會如何？他無法想像李修言身邊若還有其他人，他會不會發瘋。但是……身為天子，這些，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麼？

「在他心裡，我是最重要的人，就夠了。」一次又一次，慕言和李修言，他們誤會錯過痛苦，到了今日，二人之間早已放不下任何人。如果有一天，真如慕呈所說，他也不得不相信，李修言最愛的是他自己。

「你當真……是一點都不似我。」慕呈得到回答，臉上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後又化開無數的溫柔。

「這樣……也好，也很好。」

「父親……」

「去看看你侄子吧。」

「好。」

慕言帶著慕呈，走過人來人往的大街，那些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人，如今見了他，已經沒了當初的惡待，只是那眼中，同樣是指指點點，全當不見。

他看著慕呈抱著柏清，眼中是一種看不懂的情緒，不敢打擾。與子虛在一旁，說了一些他曾經不會說的話，太陽欲落山，慕呈才放下自己懷中的孩子給子虛，望著這簡簡單單的人家，眼裡，滿滿都是欣羨之意。

回到了城內，天已經黑了，李修言並未派人來接二人。慕言也猜不準慕呈想要到何處。

「就在等著吧。」良久，眼前是熟悉的景色，慕言才發覺，他們又回到了原處。慕府，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大門上的封條他來過一次已經揭開，如今，並未有人補上。

「您這是？」慕言看著慕呈，看著那一步步隱入黑暗中的人，突然想到了書上所見的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那一抹紅色，在這暗色之下，讓人移不開眼，入眼，卻又刺痛了他的心。

「去找你大哥吧，也見見宇文家的娃娃，哈，你那小侄子在為父懷裡，倒當真是可愛，讓人喜歡的緊。」慕呈回頭，一陣風過來，髮絲飛揚，猶如鬼魅，又似仙。為父二字，這人，終於認他了。

「您，不去麼？」慕言看著慕呈，想要上前一步，卻又停在原地，等著對方的回答。

「不去了，為父想要在這個地方待一晚，不想任何人打擾。」慕呈想要見的，都已經見了，一眼一面，便已經足夠。

「可是這府上，太黑了，您一個人……讓兒子陪著你，好麼？」

「黑麼？這地方，閉著眼，為父都不會走錯半步，你擔心什麼。」慕呈上前，伸手，在這長久的隔閡之後，第一次，將慕言抱在懷裡。

「父親……」止不住的淚，卻是歡喜。果然，只有這個人的擁抱，才讓他如一個孩子一般，伸手環住對方的腰，將腦袋貼人懷裡。像曾經那樣，往慕呈懷裡蹭了蹭腦袋。

「你終究是大了，也懂事了，讓我驚覺，自己都老了。」歲月催人老，慕呈從來不覺得鬢角白髮留上什麼歲月的痕跡。可是，心，大概是真的老了，也該老了……

「您一點都不老。」眼角的淚，慕言來不及擦，慕呈的手便已經有動作。

「在兒子心裡眼裡，父親還是如當初一般，一點都不老，那麼俊秀絕倫。」

「哈，你這孩子。」

「父親。」看著慕呈笑的溫柔，慕言又喊了一聲。

「好了，去吧，再晚些，我可要擔心了。」

「那我明日，和大哥一起來接您。」慕言雖然想陪著，但是，他從來不聽話，如今，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好。」

慕言到了將軍府，已經是戌時。宇文軒還在床上躺著，半月來，因為孩子傷的太重，只能一直躺著，慕安抱著孩子坐在一旁，給人解讀兵書。

「大哥……嫂……嫂子。」如此美景，慕言本不好打擾，卻又想抱抱慕安懷裡的，宇文軒拿半條命換來的，侄子。

「咳，嫂子麼？這話也不錯。」宇文軒笑的溫柔，讓慕安扶著自己起身坐床上。慕言一句嫂子，讓他笑的無奈。

「怎麼這麼晚過來了？」孩子抱在懷裡，慕安起身去倒茶，宇文軒伸了一隻手讓慕言坐床邊。

「我今日，和爹親去看二哥他們了。」慕言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孩子，接過慕安送過來的茶。

「呈叔叔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怪不得今日抱了抱孩子，慕呈便已經離開。只是如今不見人，又有些擔心。

「他說……」啪嗒一聲，慕言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屋外吵鬧的厲害，只聽到太多人大喊起火了，心中一顫，淚便落了下來。

慕言推門而出，只見空中都泛著紅光，照亮了夜空。而那光的方向，他怎麼會記錯……那是慕府的方向……

「父，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