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火，燒到了心裡，痛的人跪在地上起不了身。慕言看著，這熟悉的景色，在這烈火之中，一點一點消散而去。所有人都在救火，如此喧鬧的場景，他的耳中。卻什麼都聽不到。只有父親最後一字，好。

「人，人呢？」宇文軒太過虛弱，卻還是跟著來了。慕言跪在慕府門口，他便一直忍著痛苦，蹲在對方身邊，將人摟在懷裡。慕安早已進入烈火之中救人，這下回來，卻只有他自己。宇文軒心中便已經明了。

「我……找不到父親。」慕安苦澀開口，身上的衣服，即使他武功決頂，在這烈火中，早已燒的不成樣子。所有的地方，他都已經尋了，卻還是找不到慕呈的影子。

「你照顧著慕言，我去找，我知道呈叔叔在哪。」偌大的慕府，想來慕呈決頂去死，便已經有了歸處。那個地方，想來也只有那個地方。

「你告訴我在哪，我去找。」宇文軒身子如何還能進入火海之中，慕安自然不許。

「如果我見不到呈叔叔，我會後悔一輩子。」宇文軒對於慕呈的感情，沒有人知道。他太過心疼對方，就像對方心疼他一般。

「宇文大哥，怎麼了。」李修言趕來，這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大門口，慕言跪在地上，似乎什麼都顧不上，李修言只得將人抱在懷裡。

「你來了就好，照顧好慕言。」宇文軒本想讓慕安顧著慕言，如今李修言趕了過來，自然也鬆了一口氣。

「你要去哪裡？」李修言看著進入火海之中的宇文軒，只怕對方有什麼危險，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陛下，小言，就勞煩你了。」如此大火，宇文軒進去，慕安怎麼會拋棄對方。他曾經說的混賬話，如今想起來，簡直笑話。慕言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顧不了他一生一世，他只想和宇文軒同生共死，就像無數次在戰場上那般。

「你們！」李修言看著宇文軒和慕安先後入了火海，火勢過來，只得抱著慕言退開，將人放馬車裡。

這慕府，這棟宅子，鑾朝百年光陰的見證，在這滅不掉的大火之中，一點一點，化作灰燼，落入塵埃，什麼都不剩下。

李修言點了慕言的睡穴，讓人在馬車上休息。他現在落敗的慕府前，等著宇文軒和慕安。

很久，很久，久到連他自己都覺得入府的人不會回來了，卻在沾滿淚水的視線中，在密布的煙雲之中，看著等待的身影，從地府回來。

「他怎麼了？」慕安一臉狼狽，剛剛還有些力氣的宇文軒卻是被他抱在懷裡，衣服，手中，都沾染了血跡。那是慕安……親手留在宇文軒身上的傷痕。本該好好休養的人，那傷口，如今又裂開來，鮮血止都止不住。

「小言呢？」慕安心中焦急，卻不失理智。

「我讓他先睡下了。」

「有勞陛下了。」回將軍府未免太晚，慕安對李修言道謝，便抱著宇文軒離開。他還記得的，這街角，有一個醫館。

大夫開了藥，總算給宇文軒止住了血。如此柔弱的男人，別說慕安，李修言看了他，都忍不住心疼。慕安渾身都在顫抖，就一直坐在宇文軒身邊，等到下人將慕言帶過來，抱到了醫館的床上，他才有了一絲反應。

「國相大人呢？」給慕言改了被子，李修言才走到慕安身邊問對方。

「我沒找到……阿軒讓我不要找了。」慕安進入慕府的時間比起宇文軒就少了那麼一刻，可是也就是那麼一刻，他便再也見不到慕呈。

宇文軒大概是見到慕呈了，臉上都是淚。慕安本想再找，宇文軒卻不讓他找了。

「看來，國相大人……是一心求死而去的。」慕呈從來不會對他笑的溫柔，每次見面也不會帶著平和。然而一大早，再見面時，那人的模樣，那一身打扮……

「只可惜，他終究什麼話都不曾留下。」慕安看著另外一張床上，連睡著了都還皺著眉頭的慕言，等這人醒來，他該如何告訴他，父親已經去了的事實。

整整三日，李修言不上朝，不管任何事，一直陪著慕言。他如今，當真是心疲不已。不到一年的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讓他喘不過氣。

「醒了？」懷裡的人動了動，李修言從夢中驚醒。便看到慕言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模樣。

「我好像……看不到你了。」眼中的李修言，滿臉疲憊，慕言心疼的伸手，撫上對方的臉，卻發現，李修言，還有自己的手，眼前的一切，都慢慢變得模糊，而後，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你說什麼？」李修言以為對方在和他開玩笑，又或者是冷了心的話，伸手在人眼前揮了揮，那完全沒有反應的雙眼……

「太醫！快宣太醫！」他等了人三日，整整三日，那些如何安慰的話語在心中想了一次又一次，卻不想，這人終於醒來，卻是發生這樣的事。

「阿言，父親他……人呢？」眼前的黑暗，似乎不是自己的。慕言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揉了揉，當真是看不見了。

平靜，黑暗之中的一切，慕言心中只余平靜。似乎看不到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不相幹的人。

「阿言，你別怕……還有我……還有你大哥。」李修言緊抱著對方，又不敢用大力氣，與平靜的人相比，他卻是渾身止不住顫抖。心，傷了，很痛，很痛……

「明明答應了我，等著我和大哥去接他……是因為我當初所作所為讓他太過傷心，所以他才騙我麼？」笑，笑的無奈而苦澀。那一晚，那一晚，慕呈的擁抱，那久違的關懷，他以為父子關係終於有了轉機，卻不想，一場大火，什麼都不剩下了。

「他明明說好的，怎麼就騙了我，都不給作為不孝子的我一個機會。」眼睛大概是傷了，他似乎落淚了，眼睛沾染了淚水，痛的厲害，卻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

「國相大人只是太累了，所以休息了。」是什麼樣的事能夠壓垮慕呈，除了他自己，又有誰能做到。想來那人是真的累了，才會這樣，不做任何交代，便匆匆離去。

「他累了……我可以給他揉揉肩，捏捏腿……我學了做東西，已經會弄幾個小菜了，這次，這次不會再如那時一般衝動，他為什麼不等著嘗嘗我的手藝。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才這樣……」慕言曾以為慕呈是一座山，高聳入雲。他以為，他的父親，那樣的人，會一直護著他，一直一直護著。卻不想，那人一句話都沒有交代……

「國相大人累了，阿言，他累了，這不是你的錯。他不想你如此傷心的，不然也不會讓你選擇恨他。」大抵，從一開始慕呈便想要去死，就像慕言一般，怕自己死了，留著對方孤零零一人。可惜作為父親的終究捨不得，所以讓慕言恨他，狠心斷了父子之情，只想，讓這人不要掛念，愛，總是比恨更深。可惜，慕言離不開，恨不得。慕呈有沒有過後悔，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做的一切，想來都是為了慕言，就像他為了宇文軒罰慕安一樣。

「我不孝……我居然就那樣離開，如果我陪著他，如果我陪著他。」終究忍不住泣不成聲，緊緊的拽著李修言的袖子。是他天真，是他不孝，是他什麼都不懂，如果當時他能明白慕呈眼中的解決，能夠明白這人的疲憊，能夠陪著他，一直陪著，那場大火，怎麼會將一切都燒沒了。

「阿言……」喪父之痛，李修言無法體會。然而他想，那樣的感覺，大抵就是他看著宇文軒差點舊不回來時，那種茫然無措，那種……後悔無奈的感覺。

「你還有我……還有慕安。國相大人一定不會希望你，如此痛苦。」

「如果他真的捨不得，為什麼還要離我而去。」他還未好好敬敬孝道，那人卻是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人生總有很多事都是無可奈何的，阿言，你只要記得……國相大人，是愛你的。」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活著的人，才是未來。

懷裡人哭的厲害，李修言說了太多無濟於事。想來這一時半刻，也不可能讓這人好受些。只能隨著時間，讓他好起來，在那之前，他會一直陪著他。

「他的眼？如何？」太醫過來，給人把了脈，無奈的搖搖頭，讓原本存有一絲希望的李修言揪心不已。

「慕公子身體無奈，藥物調養一段時間就好，只是這眼……」

「出去說吧。」李修言不願意慕言知道，只能讓太醫出了屋子再告訴他。

「當真無法醫治麼？」良久，哄人睡下，李修言出門，太醫已經在屋外等著。

「慕公子這眼，乃是心傷而盲，藥石無醫。」

「心傷而盲？」

「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這病，並不是老臣幾服藥就能好的癥狀。可能幾日就能好，也可能一輩子都如此。」

「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