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怎麼說？」慕言問，卻也不是特意。雙眼失明，對他而言，比起父親的離去，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不想讓李修言瞞著自己，知道總是比不知道要好。

「心傷而盲，這病在你。」李修言無奈，也不打算瞞著對方。雖說藥石無醫，然而，慕言自己，並非沒有辦法。

「明白了……」當時，漫天大火，慕言心中眼裡，便什麼都看不見了。心傷而盲，想來，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是他的心藥……已經在那場大火之中，什麼都不曾剩下。慕家，如今，是真的沒了，什麼都不曾留下。

「別怕，會看到的。」

「其實看到還是看不到，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接二連三的一切悲劇，他已經看夠，已經……習慣了。即使只是一瞬，他不也是一直在黑暗之中踽踽獨行麼？誰都看不到，誰都抓不住。

「是啊，看得到，看不到，我都會一直陪著你。」李修言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這天下與他而言，不過是責任，而慕言，他只要對方就夠了。

小心的坐上床，將慕言抱在懷裡。如今已是冬天……漫天大雪紛紛，他本是沒心思看，如今，懷裡的人陪著，總是讓他那煩躁的心，有所安靜。

「阿言，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幽幽開口，似是祈求，又似歡喜。

「我……還能到哪裡去了？」慕言抬手，摸索著摟住對方的肩，慢慢抱緊，漸漸加了力道。他還能到哪裡呢？除了李修言，除了李修言，他已經沒有家了。

「不走就好。」不走，一切就會慢慢好起來。這樣，那些不好的事情，就都能夠忘掉。他不問了，他也不說了。

「父親大人當時問我，如果你因為各種無奈，有了別的女人，或者男人，我會如何。」

「傻瓜，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李修言制止了不該有的問題，輕輕拍了拍慕言的臉。他的皇後，慕呈是知道的，他自己也知道，怎麼可能還會有其他人。

「給我一點時間，等時機成熟了，我就會昭告天下，你慕言，國相大人的三公子，就是我李修言的皇後，好不好？」

「可是……我一個男人……」

「如果他們不同意，那我就不做這個天子，這龍椅，誰想要，讓他們拿去就是了。」如果他不是天子，想來，一定會比現在要好。

「我們找一個地方隱居，從此不再過問江湖天下之事，只有你和我，好不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夏秋冬，賞花，賞雪，聽雨，聽風，哪一樣，不是比現在要好。

「你被人伺候慣了，這樣的日子，過得來麼？」慕言輕笑，他可是無法想像，這人一身粗布衣裳的模樣。

「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哪有什麼過的慣過不慣的。」他曾經過的日子，看似風光，卻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這些，不必要再說了，免得引起對方的傷心事。

「阿言，你說，上輩子，我是不是欠你太多，所以這輩子，才會如此。從見到你之前，我似乎無心無情……只一眼，便將你放到了心上，纏著你，鬧著你，逼著你，而後……」

「而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只有你我，再容不下他人。」而後的一切，李修言自問是虧欠。可是過去了的事，他不願意再提起。他會一直陪著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好。」終究安定了心意，慕言一句好，便是同意對方所言。也許大哥會覺得他這樣對李修言太過輕易原諒。那麼多悲傷事，他什麼都不問。

他還能問什麼，他痛苦，李修言痛苦並不比他少。父親到了後來，也不過希望他能安定福祉，他如何能夠讓離開的人，死都不得安寧。李修言於他，避不開忘不掉，從初見便已經註定心都落到了對方身上，又何必再逃。

「等你能看到了，我就送你一份大禮，好不好。」

「是什麼？」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如今還不到時候，李修言自己，卻已經有了打算。那一份大禮，是他想要的，想來，慕言也是想要的。

「不會是霈霧吧？」慕言驚呼，大禮，李修言能送給他的，除了這個東西，還能是什麼。

「嗯？」一句霈霧，牽扯多少傷心事。好在慕言看不到對方一瞬間苦澀的臉。

「如果你喜歡霈霧的話，等你能看到，我就將霈霧送給你。」無奈輕笑，不存在的東西，曾經對於兩人都是絕望，到了今日，倒真真成了希望。

「那種東西怎麼會存在，我可是尋了那麼久。」一次次被人笑話的記憶，可是一點都沒有忘記。他還天真說別人沒用，卻不想，是自己太傻。

「只要你想要的，我就一定會找到。」

「你啊，別說太多承諾，特別是這種不可能的承諾。」李修言話語堅定認真，他可是不信的。

「天子一諾千金，你就不用想太多了。」

「陛下，公子該喝藥了。」站在屋外的侍女，已經呆了好一會。這屋子裡兩人的溫情，她本是不願意打擾，可是這藥，也耽擱不得。

「我不要喝，很苦。」慕言雖然看不到，卻能聽到李修言取了藥走近自己的腳步聲，而且入鼻的藥味，越來越近，本能的後退靠牆拒絕。

「放心吧，不會喝太久，這是朕為你尋的新方子，那神醫說了，只需要三個月，你以後就不需要再用藥養身了。」李修言雖然覺著有些假，可是百姓傳言也不得不信。那大夫他也見了，鶴髮童顏，似乎真真有些能耐吧，即使只是看著面相。

「可是真的很苦，比以往那些還要苦。」

「良藥苦口。」李修言千哄萬寵，這慕言卻還是沒有喝藥的打算，無奈笑笑，揮手屏退屋子裡的下人。

「你要真那麼怕苦，那我陪你一起喝，你喝一半，我喝一半，可好。」

「什……」慕言還未明白對方所言，便被人攬住腰，一下子拽到了懷裡。這藥聞著便知道太苦，苦的五臟六腑都在排斥著這個味道。然而，那含藥封唇的吻，將所有的苦都送到了他的嘴裡，從咽喉開始，苦的他皺眉。

「怎麼樣，不苦吧？」李修言鬆了口，這一動作，不帶任何過分的侵犯，單單只是把藥度給對方罷了。

「你試試，就知道苦不苦了。」慕言帶著幾分羞怒，那雙無神的雙眼，似乎真真看著李修言。

「確實不苦啊，是你自己太過拒絕了。」如何不苦，他可是快要吐了。滿嘴的苦味，他只覺得有一把火在口中燒的厲害，久久不能熄滅。想來，這三月，他可是逃不過這味道了。

「那你抖什麼？」他可是靠在人懷裡，怎麼可能會感覺不到這麼明顯的動作。

「良藥苦口，我喝多少，你喝多少，我們一起苦吧。」被人拆穿，便不再堅持。

「你又沒病，你喝這東西做什麼。」如此靠近，屋子裡爐火旺盛，慕言只覺得熱的很，伸手推開抱著自己的人，讓自己好受些。

「你一個人喝未免太苦，我陪你一起喝，這苦，不就少了一半麼？再說這藥是養身的，無礙。」

「歪理，簡直是歪理。」一樣的苦，哪能因為一人一份就少了苦。然而，心裡是甜的，似乎想想，也沒有那麼苦了。

「朕說的，自然是真理，不然，又怎麼會是天子呢？」

「你真是越說越過分了。」

「阿言，想要出去玩雪麼？屋外的雪，已經很厚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女娃娃，玩那些做什麼，這麼冷，不想去。」他怎麼可能看到這白茫茫的雪景，自然是拒絕的。

「可是我想去，阿言你知道麼，從小到大，年年冬天落雪三千層，我可是一次都沒有玩過。」李修言想，總該讓人開心些，又怎麼會讓人一直待在屋子裡，哪裡都不去。

「很冷。」

「你陪我玩雪，等再過兩月，我陪你去錦泰寺賞桃花，這次我一定會記清花開時節，然後你陪我游江南，我陪你到邊關看看，好不好？只要你想去的，我都陪你去，我想去的地方，你都陪著我好不好。」

「一個瞎子，能看些什麼東西。」慕言明白，這人只不過想讓他開心些罷了。

「又不是一輩子都不會好，再說了，我說給你聽，不就好了，來，穿鞋子，我牽著你。」

「阿言，你說……爹爹在的地方，是不是，也下雪了。」

「那我們去看看？」李修言蹲在地上，抓著慕言的腳放在腿上，小心的給人穿鞋子。

「還能看得到麼？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會看到的，存在的東西，即使三千白雪覆蓋，也是存在的。」慕府是沒了，慕呈找不到了。但是，那些存在的東西，肯定還在那裡。

「我只怕爹爹看了我這個模樣，又該擔心了。」

「你總會看到的，但是他更該欣慰，有我這麼一個好兒婿，不然，又怎麼捨得，將你放心的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