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的荒山。

山上長著許多美麗的花朵，罕見的藥草，將這未被人踏足的山林裝點得十分秀麗，靈氣深厚又鮮有人打擾，不少花草已然成精，更有一部分修鍊成人形。

這些花草精幻化成人形，都是一副年輕凡人的模樣，嬉戲打鬧，好不自在。

這一眾珍奇的花草樹木間，有一株小小的牽牛花，靠著攀緣在巨石上才得以在眾花草間冒出來，柔弱纖細，十分不起眼，但她是那樣的溫柔謙和，以至於得到天地的眷顧，亦修鍊成精。

天地浩然，這一隻只小小的花草妖朝飲清露，夜沐華光，雖無所大的修為，但遠離人世，倒也無所煩憂。

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過了許久，直到有一天，這座山開始出現第一個凡人。他發現山裡有數以萬計的珍貴花草，喜出望外地採摘了很多，滿足地回去了。

後來，那個凡人帶了許多人回來，每個人都背著籮筐，手裡拿著鐮刀，開始採摘這裡的花草。

眾花草妖看得新奇，他們都沒有去過人世，大多心思純真，不知世人心之貪婪、之險惡。

後來山上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凡人，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像是最可怕的蝗蟲，所到之處，草木盡絕，無數花草慘招毒手。花草妖們開始害怕，他們瑟縮在一起，惶恐的等待著，他們都知道，按照這些凡人的破壞速度，很快就輪到他們了。

山上的花草精靈越來越少，到最後，只留下少數幸運未被發現的花草妖和長在山頂攀附在崖邊巨石上的牽牛花妖們。

但是，她們也未能倖免遇難，一個同樣背著籮筐拿著鐮刀的男童發現了她們。

她們驚恐的瑟縮著，叫著，「姐姐姐姐，快救救我們，把他勾到山崖下吧！」

她們叫的姐姐，是她們中修為最高的一株深紅花的牽牛花妖，也是她們中唯一修成人形的。

她的蕊心柔嫩纖細，如同她的性格，是眾妖中柔弱的，而她的天性更是少見的善良，在如此情景下她也不忍傷人，能做的也是將自己延伸到眾姐妹前面，卑微地希望這小小的凡人玩膩了自己就不要傷及其她姐妹，被頑童連根拔起也絲毫沒有反抗。

葉莖被折斷，花朵被撕成一個個細條，流出的汁液染紅了那雙還小但不乏殘忍的手。

柔嫩的藤蔓被無情地撕扯著，碎成一段一段的，而她開的花已經被揪光了，碾碎在地，紅色的汁液浸染土地，像極了鮮血。

這一天陽光其實很好。

金燦燦的。

牽牛花妖雖然很痛很痛，但她的心裡很平靜，她覺得很滿足，在死之前能夠再看到這樣的陽光，已經沒有遺憾了。自己本來就是一株小小的花妖，無論是無意被眷顧還是永遠被遺忘，都是自己的宿命，沒有什麼好掙扎的。

所以當那個頑童拿著沾滿污泥的鏟子準備切碎她纖弱的根須時，她也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那尖銳的刀尖包裹的一層陽光朝她落下。

不要閉上眼睛。

她想著。

這可能是這一世中最後一次看見陽光了。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顫動著，無聲地流著淚。

真的要死去了嗎？

在這最後一刻，她突然有些不甘心，生命的本能在喚醒她求生的慾望——

怎麼可以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掉？還沒有人知道她來過這人世，她曾開過那樣美麗的花朵，也還沒有人欣賞過。

她開始祈求上蒼再多一點憐憫，不要讓她這麼醜陋的死在這裡。

風沒有聽到她的祈禱，漠然地吹過，路過的鳥也沒有聽到她的祈禱，無情地離開，就連一直溫暖著她的陽光，也絕情地收進雲層。

無人來救她。

她被徹底遺忘和拋棄了。

希望與絕望交織的眼睛逐漸失去了生命的光芒。

就這樣吧。

在她苦笑著接受自己的命運時，那即將奪去她生命的劊子手卻停下來了。

「幹嘛？」

有人在拍他的背，男童回頭，粗魯暴躁地詢問，在看到來人時，尾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來的也是個孩子。

只是，男童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好看得像是婆婆給他講的仙童。

「你你好……」男童局促起來，丟掉鏟子，偷偷用破舊的衣服擦著滿是污泥汁液的手，從未有過的羞恥感湧上來——

這男孩子看起來太美好了，身上幹凈地沒有一絲灰塵，讓他自慚形穢。

「把這株花送我好嗎？」男孩子說。

頑童的臉紅了起來，點頭。

男孩子蹲下來，絲毫不介意自己幹凈的衣服沾上塵土，小心地將已經殘敗不堪的牽牛花放入掌心。

「這個……這個也送給你，沒壞。」男童又去拔了一株牽牛花羞澀遞給他。

男孩子好看的眉眼彎了彎，溫和，耀眼。

「光君，回去了。」

「是，父親。」

山路上到處是被丟棄的殘花敗草。

「這裡以前也算是有名的靈山，看這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張老爺感慨道。

男孩子將手裡的兩株花遞給隨行的小書童，用潔白的手帕仔仔細細擦拭自己的手。

「小少爺，這棵花已經破敗成這樣，帶回去也怕是活不了了，不如扔了吧，我再給你摘幾棵，那邊還開著好多呢！」

「不用了，」男孩子將手帕遞給書童，憐惜地看了一眼蔫巴得不成樣子的紅色牽牛花，輕輕道：

「這裡的花，沒有比它更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