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時，是痛醒的，刺骨的痛自手部傳來，沈棋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

昏昏沉沉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不過是想多與陸文野待在一起罷了。想起少時他拿著唱戲用的槍毫無章法的舞著，陸文野就會放下手中的鐵活兒，親自教他怎麼用槍。他沈棋記性不好，偏巧這花樣多變的槍法兒，他記得最清楚。

門開了，沈棋聽著腳步就知不是陸文野。他無心在意耳上綴的流蘇被人扯了下來，生生撕下來一塊肉，沈棋不為所動，任由血跡自耳垂跌落在地。

「湊近一看，當真是美人兒，難怪陸長官會多看你一眼。」

那人撥開他額前的碎發，卻沒料想到，沈棋會一口咬住他的拇指，豬一樣的慘叫險些震聾沈棋的耳朵。沈棋的手指動了動，精緻的雙眸里皆是防備和陰鷙。

身上火辣辣的疼了開來，如火舌一般的鞭子抽打在沈棋的身上。單薄的衣裳被抽爛，露出裡麵皮肉外翻的傷口。

「說!日本人給你安排了什麼任務!」

沈棋嗤笑一聲，因為隱忍疼痛，他咬的口腔裡面支離破碎，混著血的口涎順著唇角滑下，他的任務是什麼?他早就不記得了。

自遇到陸文野後，他世界的荒漠便有了花朵。明知陸文野的父母對自己的態度極其惡劣，還要給他娶親納妾。沈棋沒有難為陸文野，畢竟那時除了他，陸文野再也沒有對誰露出那種寵溺。

眼前的人恍惚間他認了出來，是跟在陸文野身邊的副官。

就算這樣被懲罰，沈棋也沒有絲毫埋怨的意味。為了這片獻身的軍人實在太多，而他們拼盡性命所保護的人還要去幫他們的敵人。沒有就地卸了自己這種人的腦袋，已是仁慈。

疾惡如仇，他沈棋活該如此。

身份擺在這裡，就算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是要被人用高尚的刑具處死。

「覺得自己很偉大嗎?」

沈棋抬起頭，雙眼無神而空洞，然話音未落，眼角便滲出了淚來。淚痕淺淺的，似極了那份刻骨的執著，欲說還休，難以言明。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澆在了林路的頭上，他握著鞭子的手在不停顫抖。

「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說罷，沈棋漂亮的蝴蝶骨上又添了一道新痕。沈棋的眼睫上下舞動著，這明顯打偏的痕跡，還有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噗嗤，這副官還是要多歷練幾年才能把人情味給磨沒。

林路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四十歲的中年人沒能堅持住，當了日本人的走狗，幾次三番偷盜重要文件。是他親手將他的父親槍斃的，當黑色的槍口處沒了青煙，他的眼裡也再也沒有溫度。

張揚跋扈，行為極端暴躁。

他愈來愈失去了最初的樣貌。

小時連殺只雞都不敢，一心讀書的他，現在卻可以毫不猶豫拿起槍，扳動扳機，結果了一個人的命。喜歡看那些背叛自己信念的人，在他的手下被折磨的痛哭流涕……

支撐他這樣做的，是所謂的正義。

這樣的人，就該殺。

「你做錯了，不該受刑嗎!」

「嗤……」

沈棋笑了開來，垂下了頭，亂髮遮住了他的面龐。

「如果你是日本人，你會這麼想嗎?」

「成事者善，敗事者惡。這不是世人一貫判別是非的方法嗎?」

「夠了!」

林路扔掉鞭子，一把掐住了沈棋的脖子，力道之大，竟是要將沈棋活活掐死。

「你活的，太真了。」沈棋喘不過氣，卻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完了這句話。

空氣重新回到氣管時似乎火辣辣的，模糊的雙眸間水汽氤氳。

林路不得不用可怖的眼神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沒有絲毫惜命之人該有的樣子，他不哭不鬧，不叫不喊，說出的話似瘋似癲卻有句句在理。

「真?」

「那麼軍官大人，肯不肯聽一聽我假了八年的日子?」

沈棋的眸似乎有了些許光亮，也只不過是一瞬。

好奇心作祟，林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心思一下子放遠，沈棋想到了自己剛被鉸了頭髮，哭哭啼啼被套上了手銬，那副可憐的模樣。不禁又是一陣兒悵惘。

「我記得那是一個冬天，我被日本人帶到了城裡，他們讓我學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