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的花草上還淌著雨水 ，玄戈的鎧甲上染了一層又一層的水汽。

「將軍回來了?」

站在門口撐著傘的平樂公主喜出望外地看著玄戈，忙跑了過去，將傘撐在了玄戈的頭上。玄戈淡淡一瞥平樂，嘴裡說了句客套話，徑直走進了府里，連餘光都懶得施捨給平樂。

平樂撐著的傘彷彿一瞬間成了千斤重，壓在她的心上，讓她喘不上氣。雨簾像一道裂縫，隔開了她和玄戈。

明明都成親了，卻還是不算擁有嗎?

她著嫁衣的那日，本還在好好的拜著堂，禮官不過剛喊了一拜天地，這頭還沒磕，玄戈就放開紅色的結髮，離開了禮堂。她一個人站在堂內，隔著大紅蓋頭，都能感到四面八方向她投射過來的譏諷。

她恨那個人。

「公主，回去吧。再不回去，將軍就要自己用飯了。」平樂的陪嫁丫頭惜寧替平樂戴上了斗篷，牽著她的衣袖進了府里。

桌上的菜琳琅滿目，有金黃酥脆的炸藕，有香氣四溢的魚湯，還有色澤鮮艷的雞鴨肉。尹落換好了便服，回來時看到平樂已經落座，他的嘴角不經意地一瞥，眸中的不耐一閃而過。

平樂見玄戈坐了下來，忙將眼前的蔥油鯉魚挑了挑刺，放到了玄戈的碗里。見玄戈轉首看了她一眼，平樂馬上就露出了標準露八齒微笑。

這笑容尹落在官場見慣了，腦海中又浮現出尹落那彷彿皎潔梨花的宛宛笑容，禁不住嘴角上揚。這一笑平樂還以為是玄戈笑給自己看的，馬上又多夾了些魚，努力地挑著刺。

玄戈看自己身邊的平樂埋頭苦苦挑著魚刺，想想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嘆了口氣。

「不用給我夾了，自己吃吧。」

平樂一愣，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讓玄戈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麼。

「明日是丞相幼子的百日，皇上令我帶著公主一起去，今晚公主自己便收拾收拾吧。」

說罷，玄戈放下筷子，離開了大堂。

平樂不禁笑出了聲，丞相兒子的生日不乏各大世家的探子，玄戈為了皇室的面子，定會對她照顧有加。

「阿寧?」平樂擦了擦手指上的油，一改在玄戈面前乖巧的樣子，彷彿下一刻就會毀了一個人的所有，還會笑著說，沒關係，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惜寧走過來福了福身子，細聲細氣地跟平樂講著：

「小妮子已經和那賤人混的很熟了，只要再待上個幾日，約摸就可以動手了。」

平樂點點頭，滿意地帶著惜寧離開了飯桌。

「小落，雪初來找你玩了。」杜榮剛剛上好妝，右手持著描眉的筆，左手卻是牽了個小娃娃。

尹落最近覺著極其不舒服，吃什麼都吐，渾身還無力。本就清瘦的他，現在可好，瘦的全是骨頭了。尹落的脈象依舊紊亂，杜榮一個月前把脈的時候雖表情有異，卻是寬慰尹落，說沒有什麼大礙。

今天的杜榮難得眉頭皺了起來，尹落逗完雪初，哄著她去梨樹那裡摘梨子吃。見雪初走遠，尹落問到杜榮：

「怎麼，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杜老闆竟然還會有煩心事。」

見尹落髮問，杜榮揉了揉額角，坐到尹落一旁，說道：

「今日彈琴的人不知是身體有恙，還是家中有事，總之就是沒看到他人影。」

「今日可是有什麼大事?」尹落不解，平日里有人遲到或者早退杜榮從來不說，今天卻不知他為何會這樣心煩。

「丞相家的幼子今天過百日，請了我們去唱台。不見琴師，曲兒和戲都難唱。」杜榮擰緊的眉頭再也沒舒展開，尹落思量了許久，寬慰道：

「不妨事，我會。」

這句話讓杜榮喜出望外，是啊，他怎麼忘了眼前的小傢伙。

「為了保險，在外還是要稱你妤落的。」杜榮深知這名字對尹落來說並不是多麼好的記憶。

尹落點頭，眸里的隱忍卻是躲不過杜榮。

他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過玄戈。

「既然決定好了，小落快收拾東西，琴都調好了，你把兩月前花燈會穿的衣裳穿上就行。」

說罷，杜榮就離開了。

馬車上的尹落表示身心俱疲，他先前就對馬車抱有看法。現在他身子虛，一下車就吐的天昏地暗。他已經連著四五日沒怎麼好好吃飯了，吐出來的全是苦澀的膽汁。

正門進的都是達官顯貴，尹落抬頭望了一眼，一熟悉地高大身影一閃而過，瞬間眼眶便開始發酸。尹落拚命揉了揉眼睛，視線對焦時，卻是不曾見到那偉岸的影子。

「妤落，怎麼了?」同行的人問道。尹落搖了搖頭，只說眼裡進了小蟲，恍惚了半刻。

丞相府里的景色當真是好，房屋用的都是名貴木材，散發著淡淡清香。紅台快架好了。傭人陸陸續續地把樂器搬上了台。

「別緊張啊妤落，像平日那樣彈便是。」同行的人對尹落的底並不清楚，誰讓今天彈琴的沒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尹落試了試琴，白玉般的指尖劃過琴弦，悠悠地顫音縈繞在戲台的樑上。

賓客都已落坐，上來是一些激情洋溢的戲，還用不到琴。尹落只得盯著自己手中的琴，努力尋找感覺。

妤落走的太急，那些磨人的記憶沒有給尹落留下。卻留尹落他的琴技還有他的好嗓子。

尹落彷彿著魔一般，指尖摩挲著琴的每個角落，在腦海里勾勒著琴音的輪廓。

許是這樣的尹落太過投入，卸去自卑外殼的尹落是耀眼的。他有一副好樣貌，若是靜下來，就彷彿是畫中走出來的人。奈何妤落生前幹的是歌姬這樣不入流的行業，臉上自然也塗了厚重的脂粉。竟是生生將一個清麗的小公子，扭曲成了濃妝艷抹的歌女。

杜榮也對尹落的變化有些吃驚，一個人的樣貌好變，聲音好變，唯獨這周身氣場難易。杜榮勾一勾唇角，就憑尹落這愛琴如愛命的樣子，他就知道找對人了。

「尹落，該我們上去了。」

尹落睜開雙眸，他聽杜榮講了一遍戲，自然知道該有何種情感去彈奏。

一步一步邁上了紅台。兩年前醒也是醒在檯子上，如今他又踏在了上面。

目光一掃，原本氣定神閑的尹落喉頭卻忽地一窒——

玄戈……還有，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