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睛微睜開眼睛，意識尚不清明。他身處黑暗，拉扯的疼痛使他皺眉，雙手反剪身後，被冰涼的金屬牢牢扣緊，雙腳亦然。嘴巴被膠帶封住，妖力凝滯。

他是條金魚精，在深山寒潭中修鍊，現如今被迫顯出人形。

二十年前也這樣……被隨意逮捕，當他是豬仔。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人粗暴的提著袋子扔到地上。

「啪」的悶響。

男人道：「收穫頗豐？」

提他的男人道：「金魚精，要不是親眼所見，還不信。」

黑布袋抽走，鋪滿全身的光亮剎那籠罩於他，龍睛眼睛被強光刺出淚，趁機打量。

拽著黑布袋子的人一身白衣，還戴著副眼鏡，丹鳳眼，嘴角微翹，渾身散發著凌凌不可犯的高傲氣息，是妖——

龍睛把目光轉移向前，這是個門庭雅潔的房間，周遭擺設古色古香，小幾上放著一雕花精緻的香爐，裊裊青煙自下而上，清煙後面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寬大的禪服，所有身形隱沒其間，眼睛半閉，手指輕敲桌面，窗外風一吹，灰色衣袍頗有點仙風道骨的意味。

龍睛掙扎，發出一連串嗚嗚。

白飛鸞道：「賀先生，金魚精可遇不可求，光是招財就無人能及，您收下？」白衣男子說。

主位上的男人從圈椅上起身，一步一頓走到他面前，眼睛全然睜開，露出幾近黑曜石的瞳孔，居高臨下看他。龍睛也把頭抬起來，兩人目光對視，在電光火石的霎那，同時心中湧起一股熟悉。

男人用目光示意，白飛鸞麻利的一把將他嘴上的膠布撕開，「啪——」

男人半蹲下來與他平視。

「賀寧。」

「龍睛！」

「你這是第幾次被抓走了。」

「第二次，您什麼意思…」

「那第一次就是我救你出來 。」賀寧直接捏碎禁//錮他手腕腳腕的金屬扣。

龍睛迷茫的眼睛忽然一亮，「賀先生，我能叫你賀先生嗎？二十年前是您……？」

賀寧微微點頭，手指摩挲衣袖，自言自語：「緣分。」

白飛鸞鏡片後的眼神奇怪，把注意力放到地板上另一個男人身上。

對，房間里還有第四個人。

不像龍睛沉浸在重見恩人的喜悅中，那個男人身後長著一條瘦骨嶙峋的尾巴，露出的肌膚被黃色毛髮覆蓋，就連臉上也長了毛，眼睛是翠綠色，氣若遊絲，血呼呼留了一地。

白飛鸞一腳踩在那骨折幾段的尾巴上，男人哀嚎！

賀寧擋在龍睛面前，「就是他？」

白飛鸞道：「是，這就是不守規矩的捕妖者，奴役精怪，凈幹些下三濫的事。」

地上黃毛男人也不說話，默認。

賀寧道：「妖力是精怪附身，出馬仙。這能力不錯，可惜。」

白飛鸞一揮手射出四片白羽，「噗呲——！」扎進內臟血肉，男人鼻子瞬間噴血。「可惜，缺陷是會被精怪奪舍，活該。」

龍睛只看見那男人如麻袋被拖出去。這世界分為四種，動物，人類，精怪，捕妖者。

——這最後一種「捕妖者」便是擁有妖力的人類。

——精怪的妖力沒有明顯缺點，但捕妖者卻有。

賀寧是捕妖者，站在他邊上的白飛鸞是精怪，龍睛也是。

處理掉男人，龍睛換上了件黑色襯衫，從剛剛休息的房間出來，穿過不長的走廊，走到前面。

是一家店。

雜貨店。

不大的店面四周都放著整整齊齊的櫃子，實木質，沉重大氣，靠近門口有個玻璃展示台，裡面被分成三個區域，每個區域內什麼都有，從眼鏡到鑰匙掛件，從錢包到尖利的牙齒，一眼看上去雜亂無章。

上面連價格都沒有。店內門可羅雀，簡直不相信這是在鬧市區。

一看店名，「奇聞齋」還以為是個看風水的地方。

賀寧坐在窗戶邊的躺椅上，邊上放著本書，點了個香，「衣服換好了？坐罷。」

龍睛道：「賀先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您。」

賀寧手指點椅把，「我不會把你困在這裡，讓白飛鸞把你送回去。」

龍睛道：「賀先生，我可以留在這裡嗎？」他那雙靈動的眼睛緊緊盯著賀寧，忐忑不安的雙手相疊。

賀寧沉默半晌，望向人聲鼎沸的街道，「那你便留下。」

龍睛一喜：「您開了家店？」

賀寧還沒說話，就見一遊客似的青年四處張望，走進店門，踏進地板後，又退後一步，看向外面的牌匾，嘴裡念叨「奇聞齋，奇聞齋，為什麼叫這名字。」

「算命的？」

賀寧撣撣寬鬆的衣袖，「不算命。」

青年在店內遊走一番，似乎正在奇怪這樣不認真又沒人的小店，是怎麼付的起高昂的租金。

龍睛是精怪，店內的商品是何物一眼就能看出來，就看這人類男子是否識貨。

青年逛了一圈走到門口的玻璃展示櫃邊，拿起眼鏡，在燈光下觀察，眼鏡的款式平平，鏡框也是沒那麼高級的塑料，只是在光源下時而隱現出火焰般的流光。

一閃即滅，美麗妖異。

青年試戴在自己臉上，平白多了書生氣，又是平光鏡，不影響日常觀看，心生喜歡，「老闆，多少錢？」

「十塊錢。」賀寧語氣平緩，嘴角拉開微笑，「戴上之後保准出門能撿到錢，不多，發筆橫財是沒問題。」

青年聽後一愣後是大笑，還以為這裝神弄鬼的老闆在騙他，沖著他這話麻利的掏的錢。

帶上還真別說，還沒走出店門，便看到對面的小巷子里有個西裝男人落下個嶄新的牛皮錢包。

從口袋，再到半空，再到地下，西裝男人走遠，這種小事青年是絕對不會注意到。如今清晰如慢鏡頭。

就在這青年要大步往對面跑時，賀寧如幽靈般道：「善惡終有報，客人請勿貪心。」

這青年走後，龍睛道：「賀先生，你就是這樣說，他也不會聽。」

賀寧毫不在意：「撿到錢是不是真的？」

龍睛道：「是。」

賀寧道：「到若幹年後，失去這筆錢是不是真的？」

龍睛若有所思：「是。」

賀寧笑：「賒賬，既沒賺錢又沒虧。這不就是個普通的眼鏡？」

龍睛總覺得哪裡奇怪，「賀先生說的沒錯。」

如果青年看到錢包沒有起貪心，那日後便不會失去錢，從撿起錢包的那一霎那，他就是錯的。

而事實上，命中註定的豈是一隻錢包？

街上熱鬧瞬間停止。

「啊啊——！」慘叫聲此起彼伏，一姑娘直接昏厥倒地。

賀寧還沒坐下，猛的回頭一望，剛剛來店裡買眼鏡的那青年，被以極快速度割斷手筋腳筋，鮮血流了滿地，凸出的眼瞳不再聚焦，恐懼尤未落下，眼鏡不見，手指死死抓住錢包。

那張如索命惡鬼的臉，直直面向仿古的招牌，「奇聞齋」

賀寧瞳孔猛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