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正在台上，若不是衣襟上如紅梅綻放的血跡，根本看不出剛經歷過戰鬥。

拿著三棱軍刺的捕妖者重新支起身體，喘著粗氣，運轉妖力，瞬息攻來。

賀寧半閉著眼睛，從心口處勃發出一股難以忍受的強烈情緒，高高瘦瘦，眼神恍惚的尤燈緊緊盯相賀寧。

兩人的表情在龍睛所見，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捕妖者看看手錶，戰鬥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十分鐘。

捕妖者嘴角冷笑，一陣虛影晃過。

賀寧已經食用龍睛的血，一個小時的時限不會存在。

賀寧冷汗滴在地上——啪嗒一聲，在空曠的場館裡無限回聲。

心頭被千萬噸力量壓住，賀寧急切的在台下尋找龍睛。

龍睛接過目光，微笑著揮揮手。

賀寧也對他一笑。

笑容有些勉強。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十五分鐘，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假裝看客的尤燈，以極其誇張的動作，從口袋裡拿出一顆藥。

一顆白色的小藥丸。

眼神中的不舍與痛惜表現的淋漓盡致，台下一陣轟動。

這不就是妖市熱賣的特效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尤燈身上，耀眼的燈光把白色的小藥丸照耀的如明珠閃耀。

賀寧停下步伐，微微一頓，與他一同蹙眉的還有龍睛。

賀寧以身試藥，這藥可以稍微彌補妖力缺陷，但代價就是精神上出現問題。

龍睛再看已經目光渙散的尤燈，隱隱不妙。

高秋玉道；「這就是傳的沸沸揚揚的藥？」

龍睛道；「高小姐也試過？」

高秋玉擺手道：「價格那麼坑，明擺著搞兩極分化，不試。」

龍睛笑了笑說：「那我勸高小姐以後也不要嚐試。」

高秋玉問他為什麼。

龍睛看著台上如老牛喘氣的尤燈，道：「要變天了。」

他話音剛落，尤燈就痛苦的倒下，隨後被早已準備好的工作人員直接抬下了台，晚上只剩下兩個人，正在看時間的捕妖者，和賀寧。

尤燈躺在擔架上消失在黑暗裡。

台下觀眾竊竊私語，更有人直接把買好的白色小藥丸放在手心上觀察，恨不得當場給吃掉。

這是他們辛苦數年的結果——

非但不能救命，還把人害的直接倒下！

捕妖者把長棍一放，聲音洪亮：「我想請問賀先生一個問題，賀先生妖力的缺陷是什麼？」

全場寂靜，龍睛停下手上的動作，高秋玉道:『這人是傻 逼嗎?"

別說是面對賀寧，就是尋常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妖者，都沒有這樣問的道理。

缺陷暴露，就意味著頭上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沒人會愚蠢的說出。

賀寧道:"這位先生比我還清楚，為何明知故問。"

捕妖者拿下手錶，舉過頭頂，"想來在座各位都在網站論壇上看到一些傳聞，是這位賀先生的缺陷是不能連續使用一個小時，我告訴你們，這不是傳聞，這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都過去多久了?"

"賀寧居然有缺陷，我還以為我男神是完美的。"

"難道偷偷吃藥?"

"放屁吧，藥不對。"

高秋玉偷偷看龍睛的表情，龍睛道:"賀先生從前的戰鬥時間從來都沒有超過五十分鐘，在江城那次，已經是極限。"

但是在極限以外還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賀寧看著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豬。

捕妖者道:"一個小時過去了，你為什麼還站在這裡。"

賀寧忽然笑了:"只准你同伴吃藥?"

捕妖者咄咄逼人:"可是我的同伴已經被抬下去，被抬下去!他吃的藥就是從妖市買來，你的藥是什麼。"

這樣強詞奪理的話放在別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理會，但這裡不一樣，特效藥的問題沒有捕妖者會不關心，就是高秋玉也坐直了身體。

賀寧道:"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一顆藥上，蠢的可以。榜單上的高手離開，就以為幹掉貓熊就成了國寶，荒唐。"

明晃晃的嘲諷，弱者永遠是弱者，吃了藥還是弱者，龍睛差點沒有笑出聲。

捕妖者咬牙切齒:"只要看網站的人，誰不知道你賀寧劣跡斑斑，德不配位，說不準妖市上的藥就是你搞出來的，只有你的這一份才是真的。"

語不驚人死不休，捕妖者這句話是點燃導火索的最後一顆火星。

花了大價錢買藥的人，剛剛才收到打擊，還沒重回美夢，那心又重新被放在地上蹂躪。

沒有發泄口怎麼可以?

捕妖者道:"誰還不知道你認識妖市的涼老闆，你飼養精怪，為所欲為，現在把野心放在同行身上，太噁心人!"

群眾道:"給我一個解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後質問聲如海浪此起彼伏。

有人把吃了一半的甜甜圈直接砸向舞台。

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是身有妖力的捕妖者，哪會乖乖坐在位置上?

一群人直接衝上去，還沒等踏在檯子上，就突然被一道看不見的透明牆給擋住，身體直接動不了。

高秋玉低聲道:"一群瘋子。"

賀寧嘴角掛著諷刺的笑，要說這個傻 逼背後沒人是不可能。

他聲音放大，道:"我在這裡說明一下，藥，和我沒關係。我有的錢，是你們忙活一輩子都賺不到，犯不著做上不到檯面的蠢事。"

捕妖者話到喉嚨里，眼睛突然瞪大，還沒反應出什麼事，視角突然旋轉落地，血噴了兩米高。

一顆足球似的物體直接滾落在圍觀者面前。

血還在冒熱氣。

賀寧擦拭刀，道:"我希望以後不要出現這類問題。"

沒人說話，也沒人敢說話。

這次比賽的第一名的頭就落在他們腳邊，那雙眼睛還盯著他們。

賀寧視線掃過台下，所有人都看見了，唯獨就是沒有他的小金魚。

高秋玉突然道:"他剛剛還在這裡?!"

賀寧拿起龍睛座位上的一張紙條。

"別擔心。『

龍睛這樣寫，邊上還放著一個指甲大小的黑色終端。

是定位裝置。

龍睛站在場館外面的一處角落裡，他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白手套黑西裝的男人。

這個男人很特別，身上散發的力量強大的不可形容。

是真身。

盧天工道:"賀寧現在是犯了眾怒，就算今天這一關過去了，也不會有好結果。"

龍睛心想是:只要你不作惡，就沒有壞結果。

盧天工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龍睛道表情還以為是正在猶豫。

龍睛道:"你想做什麼?"

盧天工語氣放緩，道:"我知道你的價值，你身體里藏著連你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巨大能量，賀寧只會自私的據為己有。"

龍睛低垂眼睛道:"賀先生很好。"

盧天工緩緩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賀寧死了，你還能安穩嗎。"

龍睛看似是在思考，心裡實際上什麼都沒想，甚至有點想要抱抱親親。

龍睛坐上一輛福特野馬，開車的人是盧天工的一個分身，副駕駛上是剛剛還昏迷不醒的尤燈，車子在城市裡呼嘯而過，上了高速，直接奔向郊區。

一切都一切化作一個小紅點在熒幕上移動。

車子停在半山別墅的車庫中，這裡是新開的樓盤，住戶還很少，基本上看不到人煙。

至少外表上是這樣，打開大門，在別墅裡面至少容納了十來個盧天工的分身，他們都在忙活自己手上的東西，並且沒有一點聲音。

龍睛道:"這裡是···?"

盧天工把他帶到一個房間，道；"來，躺在這裡。"

龍睛看了眼和牆壁融為一體的白色床，道:"你們想要幹什麼?"

"我想回去。"

邊上還有抽血裝備。

盧天工語氣是滿滿的哄孩子，"捕妖者，精怪，可以說全部歸我管轄，現在回不去，也不能回去，閉上眼睛，閉上眼睛。"

龍睛躺下，看著一根粗粗的銀色針頭在燈光下明晃晃，手下不自主化處水流。

盧天工看了眼站在邊上的尤燈，下一秒，龍睛失去意識，出現在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奇聞齋的內室。

這一切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龍睛這樣告誡自己。

但事與願違。

尤燈的妖力是可以讓人陷入到自己最可怕的想像當中。

血液順著透明塑膠管流入袋中，在燈光下晶瑩剔透，如紅寶石。

幻境中的龍睛一點沒有感覺 ，他自然而然都想，賀先生在哪裡？

走到那躺椅邊上，龍睛磨搓著椅把手，嘴裡念叨：賀先生，賀先生。

他身上帶著定位裝置，能幫助賀寧找到這半山別墅中。

賀寧會誇獎他嗎？

下一秒，賀寧出現在躺椅上，穿著的還是那件寬鬆的亞麻衣裳。

龍睛眼中驚喜，「賀先生！」

賀寧雙眼睜開，平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龍睛猶豫：「賀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窗外明媚的陽光絲毫灑不進這屋子，冰涼的就好像滴水成冰，龍睛道：「賀先生…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賀寧聲音如冰：「你的血，沒有用，二十年前，真不應該救你。」

賀寧的聲音很慢，就像他平時說話的語調，但卻無平日話語中的半份溫暖，冰涼的字字扎入人心。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這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龍睛道：「怎麼可能！我的血，我的血明明就…」

賀寧沒有感情的雙眼盯著他。

在幻境之外，竺山滿頭冷汗，他使用妖力的代價就是自己也會陷入難捱的恐懼中，但相比龍睛，他早已習慣。

白色床單上的龍睛微微皺著眉，全身沒有再動，任由血液離他而去。

盧天工露出瘋狂的神色。

重新回到幻境，龍睛直接割破手腕，「賀先生，賀先生，這是我的血，您再試試看行嗎…」

血液滴落在地上，濺不起半點腥味，龍睛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立刻又劃了一刀。

賀寧淡淡道：「我不喜歡你，也不需要你的血。」

龍睛垂下手臂，任由溫熱的血液從指尖滴落，「賀先生，為什麼？」

賀寧道；「我後悔救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喝下藥，就不會頭疼，就不會發瘋。」

這絕對不是平日賀寧會說出的話，不管是任何一個熟人都不會相信，這是他說的話，但是龍睛相信了。

因為這個幻境是由他主導。

龍睛抱著最後一次希望：「那，這血…」

賀寧瞥了他一眼：「就算血有用，我也不會用。」

幻境之外，賀寧突然出現在半山別墅的門口，從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人，白手套，黑西裝，嘴角掛著輕鬆的笑，這是唯一區別與其他分身的一點。

他道：「容我再提醒一下賀先生，盧天工不能死。」

賀寧從他身邊路過，右手隨意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跟隨在賀寧身後的是白飛鸞，下一秒鐘他直接消失在原地，出現在那屋子中，大廳中四處遊走的分身無一察覺。

悄無聲息的拐入拐角，套上一件一次性的塑料雨衣。

等到賀寧推開大門時，除了門外的分身，所有的都化作殘肢斷骸，眉心一點白毛，血液流在地上，被無形的力量分割出幾塊，賀寧走在幹凈潔白的瓷磚上，就像走在無人的小道上。

打開樓上走廊最裡間的一間房門，尤燈突然停止妖力，沒人會讓他在幻境最深處收回力量，但白飛鸞可以，並且他透明的塑料雨衣上灑滿了鮮血。

鮮血落在上面發出脆響。

沙啦——

雨衣裡面的白色衣上一塵不染，就像他柔軟白潔的羽毛。

尤燈瞬間沒了氣息，白飛鸞鬆了口氣。

沒人再會讓他無緣無故渾身沾滿血。

盧天工站立在原地，他完全動不了，賀寧走入房間，玻璃窗突然被打碎，剛剛還站在門外面的一個分身，扣住盧天工在肩膀低聲道：「走，我們出去談談。」

還沒等盧天工作出反應，直接被拋出窗子。

賀寧走到白色床邊，龍睛在右手臂上連接著一根粗粗的針管，針管的盡頭是一個裝滿血的袋子，血還在不斷流入，袋子脹的像是隨時會破掉。

賀寧把龍睛袖扣後面的定位裝置直接捏碎，輕聲道：「我在這兒，起床了。」

龍睛站在無人的內室中，兩道駭人的傷口不斷滴血，眼前的畫面在崩塌。

突然睜眼——自己躺在一人懷中，很溫暖。

龍睛沙啞：「賀先生。」

賀寧低笑：「我在。」

龍睛分不清現實與幻覺，「我的血不好嗎。」

賀寧道：「什麼？」

龍睛掙扎站起：「我的血，不好嗎，賀先生需要這個，我不會給任何人。」

他胳膊上的針管已被拔掉，但快要裝滿的袋子還放在床頭，隨著機器一搖一晃，防止血液凝結。

賀寧道：「我抱著你先休息一會，來。」

龍睛迅速拿起袋子，眼中慌亂，手上旋開塑料管，急促：「就算我的血對您沒用，但我只會把血給您…」

賀寧完全沒有之前在台上的果斷，放緩聲音拿他沒辦法，「你的血很好，我很喜歡，但是能更需要保護好自己。」

他大致猜出龍睛在幻境里看到的東西，但他猜不到下一秒發生的事——

龍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管子直接放入賀寧嘴裡，眼睛急切又興奮，「我的血不能給別人，我的血不能給別人，我的血不能給別人。」

賀寧：「！！！」

滿口的血腥味快要湧出喉嚨，賀寧強忍住噁心任由龍睛的動作，血液從嘴角流出，流過下巴，沒入衣襟中。

將近六百毫升的血一路燃燒到胃裡。

龍睛見袋中最後一滴血，消失不見，突然抱住賀寧，「賀先生後悔救我嗎？」

賀寧道：「不後悔。」

龍睛道：「真的不後悔？」

賀寧道：「真的。」

在走出別墅時，已經到了夜半三更，一個白手套，黑西裝嘴角掛著笑的男人站在門口，他腳下是另一個白手套，黑西裝的男人，他身後站著一群白手套，黑西裝的男人。

他道：「賀先生，我是盧天工，合作愉快。」

賀寧笑了笑：「合作愉快。」

在同一時間，妖市上販賣特效藥的那家店，連同網站直播的一起直接被銷毀。

就連賀寧都被硬塞了一部分網站的管理權。

春風過，萬物生，鬧市區的一條街，古色古香的牌匾寫著「奇聞齋」

一顧客道：「奇聞齋，算命的？」

賀寧坐躺椅上緩緩道：「不算命。」

龍睛化作一條黑色的小金魚在玻璃魚缸里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小白鳥停在屋檐上梳理羽毛，下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高秋玉在店裡吃臭豆腐，差點沒被趕出去。

一切的一切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賀寧不論是用多久的妖力，都沒有察覺到一絲不適。

那滿滿一袋子的血，如深山暗林中最璀璨華美的花，只在無人處綻放，外人不得見其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