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夜晚還是白晝。

不過這對於陸耀琛來說沒什麼兩樣。

渾身無力，只覺得身體早就不屬於自己了。

「陸少爺醒了？衣服我給您拿。」下人從門口探了個腦袋出來，看到陸耀琛已經醒了，上前把他費力抓住的衣物接過來替他穿上。

「咳咳。」門口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下人嚇得丟了魂，轉身磕頭如搗蒜：

「顧先生來了？哎呀我都沒注意到……該打該打……」

顧南川上前，腳步從容悠閑，那雙帶著點猩紅的雙瞳鎖住陸耀琛蒼白的臉頰，痞笑道：「滾下去。」

下人腳上抹油一般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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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在房間里亮著鬼魅般的燈影，恰好能讓顧南川看到床上人的模樣。

昏暗之中，陸耀琛就像一個精緻的人偶。

如紙一樣慘白的臉上，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似乎跳躍著幽藍色的火焰，頭髮像一根根銀絲，折射著微弱的光。那雙薄薄的唇瓣，卻是突兀的殷紅。

陸耀琛彷彿被精心雕刻過一樣，是上帝一件得意的藝術品。

顧南川坐在床邊，伸手撫摸陸耀琛的臉頰。

冰冷卻細膩。

陸耀琛下意識想要躲開，卻在扭頭的前一刻被他鉗住了下頜。

「昨晚是不是弄疼你了？今晚我換個方式好麼？」顧南川的臉上顯出憐惜之色，微微皺著眉頭，放輕手上的力道，摩挲著陸耀琛的臉。

得到這個人偶，顧南川何其幸運。

陸耀琛的身體微微發顫，眼前這個男人有如同春光一般的笑容，但實際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顧南川微微前傾，就要在陸耀琛的唇上落下一吻。陸耀琛緊緊閉上了眼睛，連嘴唇都抿緊到只留下一絲殷紅。

兩個人只差毫釐，卻好比千里。

顧南川後退，嗤笑一聲：「起來吃點東西吧。」

深愛的人相吻，是會閉上雙眼的。但是陸耀琛閉上眼睛不是因為深愛顧南川，而是因為害怕和厭惡。

顧南川懂，他當然懂。

從陸耀琛住進這所宅院起，顧南川廝磨了接近五年，仍舊磨不開他的心。

他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實際上……卻是鐵石心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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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點心，精緻美味。

顧南川看到陸耀琛只是草率地吃了幾塊就抱著紅茶杯子一飲而盡。

他走上前去，抓起一塊黃油餅幹，用嘴餵給了不乖乖吃飯的陸耀琛。

陸耀琛強忍住反胃的感覺，硬是咽了下去。

「這才乖嘛。」顧南川噙著笑，用指腹擦去了陸耀琛嘴角的餅幹屑。

陸耀琛回到房間，在書架上找到一本書，踮起腳尖也夠不著。顧南川繞到他身後，替他拿了下來。

「《泰戈爾詩選》。嗯……想看這本嗎？光線太暗，對眼睛不好。」顧南川微笑著，輕輕揉了揉陸耀琛的發頂。陸耀琛的頭髮幾乎是白色，一點也不柔軟，反而有些扎手。

陸耀琛抬頭看著眼前豐神俊朗的男子，那種無端的心慌又湧上心頭。

他最怕的，不是顧南川把他綁起來侵略他的身體的時候，而是這樣溫柔地微笑的時候。

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我念給你聽吧。」顧南川牽著他坐在沙發上，把書擱在桌子上，替陸耀琛帶上寬大的帽子，打開檯燈。

「嘶——」相比之下有些強烈的光引起陸耀琛的不適，顧南川見狀在檯燈上蒙了一層黑色紗布。

「好些了嗎？」他輕輕摟著陸耀琛。

懷裡的人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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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愛到痴迷……」

顧南川的聲音，好像雨後穿林而過的風，好像在你身邊，又好像離你很遠。帶著濕潤草地里的溫柔，又帶著冰冷雨滴的寒意。

這首詩，是顧南川之前所沒有理解的。直道遇見了陸耀琛，他才研讀了千百遍。

而今日，他第一次念給陸耀琛聽。

五年，整整五年的軟磨硬泡。陸耀琛永遠像一個頑固不化的石頭，對顧南川的一往情深待若無物。

明明就被自己鎖在這裡，卻還是覺得他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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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摟著的人，心根本就不在這兒。縱使顧南川有鵬鳥那樣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也無法追尋到陸耀琛。

整首詩念完，陸耀琛起身關了檯燈，扯下帽子，道：「我想出去看看。」

現在是絢爛的白晝還是璀璨的夜晚？

被芸芸眾生忽略的日常景色，竟然成了陸耀琛畢生的夢想。

「現在是白天……都快中午了。太陽很烈。」顧南川輕輕吻了吻他的眉心。

「哦。」數以萬計的失落再一次襲來，搖擺在麻木與絕望之間。

那一瞬間的惆悵被顧南川看在眼裡。實際上他也看過很多次了。每一次，他都會感到錐心刺骨的疼痛，比陸耀琛自己還要痛苦。

合上書，顧南川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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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先生。」客廳里坐著一個掛著單片眼鏡的西洋醫生和一身長袍的白髯中醫。

「Dr.John，吳大夫。」顧南川朝兩人點點頭。

「對於陸少爺的癥狀，我們也已經儘力了，」約翰醫生說著蹩腳的中文，翻開厚重的本子，繼續道：「因為隱性基因，這種罕見的畏光癥狀很不幸讓陸少爺遇見了。」

吳大夫接著道：「他能夠接受的光，也只有夜明珠那樣的亮度。顧先生想必也是費了不少心思吧？」

顧南川沒回答，為了陸耀琛，他幾乎傾盡所有去尋找稀有的夜明珠。上過當受過騙，身心俱疲才將宅院樓下的房間挨個擺上了夜明珠。

「陸少爺如果不見光的話，也沒什麼問題。不過他一定很難適應，」約翰醫生皺著眉頭。「所以顧先生想要讓陸少爺終有一日見到陽光，也是我們學術界一直在研究的問題。不過現在還無法實現。」

西洋醫生說話直白，吳大夫咳嗽幾聲以示無能為力。

「那麻煩兩位了。」顧南川皺著眉頭，送走了兩個醫生。

他站在門口，看著斜斜撒下的陽光，只恨不得陸耀琛的眼睛長在自己身上，讓他看看白天的生機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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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耀琛已經算是半個階下囚，卻始終沒有放棄想要見到光芒的夢想。

顧南川……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放自己出去的。畢竟他可是用一大筆錢和一大樁生意才把自己「買」過來的。怎麼能浪費呢？

想到這裡，陸耀琛凄慘地扯了扯嘴角。

若是哪天顧南川把自己玩厭了，就會把自己丟在荒郊野嶺，令其自生自滅。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陸耀琛寧可暴死在陽光下，也不願意就在這個宅院里白白浪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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