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明時分

之後的事情，便不在林如夢的記憶里。

他被唐鈺打昏過去，送進了密道，休書交給華華，讓華華帶他離去。至於被捅了一刀的唐鈺，則是率領著天機宮餘下的眾人，守在國都的國師府里，為他們爭取逃脫時間。

林如夢看著過去的唐鈺與亂軍廝殺。

唐鈺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只一人守在門口，便無人能進寸步。一天一夜過去，唐鈺身上唯一留下的傷口，是他給的。

一日復一日，等到第十天的天明時分，國師府只剩下了唐鈺和天機宮左護法常舟兩人。唐鈺終究是體力不支了，只能順著紅色的石柱滑落在地上。他捂緊了傷口，對著常舟笑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父親讓我挑斷他的經脈，我終究是下不了手，終究……是死在了他手裡，你看……」

唐鈺喘息著，指向了他的傷口，告訴常舟：「他這一劍，真是幹凈利落。」

「其實，我本來可以走的……」

唐鈺忍不住又咳嗽了一聲，咳出血來，若無其事地抹掉，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我還是死去比較好，他那麼痛苦……那麼討厭我……哪怕，我為了得到他、毀了他，他都不會正眼看我一眼……」

「所以，我暗中編造了一個又一個謊言……我不再愛他了，我要娶別人，我對他毫不在意……甚至，我還能偽造我的父親曾經殺了他的全部家人，讓他從此成為孤兒的假象……」

「我是這麼卑劣……這麼不堪……」說著說著，唐鈺就忍不住輕笑起來，視野開始模糊，血慢慢從他嘴裡流出來，「可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他了吧……」

「我捨不得他離開，又不忍心他難過……」

「除了死，我還有什麼歸宿呢？」

「唯死而已。」

唐鈺低笑著仰起頭，看向天空。他的面上淺淺微笑，目光一片溫柔。

那時候，有大雪紛紛揚揚而下，落在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他的目光透過濃厚的雲層，不知看到了什麼。

也許，唐鈺是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明月夜下的紫衣少年。

也許，唐鈺是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幹凈純良的布衣少年。

「林青……」

他喃喃呼喚。

十五、楓王降臨

那一刻，數百支火箭齊齊落下。

那一夜，大雪布滿北流國國都。

林如夢站在那裡發愣，南宮浮不是他們之間的事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見林如夢顫巍巍地走上前去，腳踩在積雪上，一步一步，分外沉重。

而後，他站在唐鈺面前，看著那個絕美的男子躺在石柱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不會的……怎麼會……」林如夢喃喃自語。

幻境一轉，南宮浮和林如夢看到了當年的林青。

林如夢從密道出來，他身邊的小廝華華，變成了天機宮新任宮主——唐華，坐在他旁邊，把休書交給他，低聲告訴他：「林公子，唐鈺差點殺了您，我等奉靖王之命將您救了出來，您如今與他和離，是自由身，現在打算去哪裡？我派人送您去。」

「他呢？」

「林公子，這……指的是？」

「唐鈺呢？！」

「已死於亂軍之中。」唐華答得沉穩。

他沒有說話，腦子裡依稀想起那個少年的模樣。

清澈的、簡單的、真摯的，滿是深情。

唐鈺曾對他起誓：「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否則，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一語成箴。

北流國的靖王登基後，派人將唐鈺的骨灰挖出來，當著國都大眾餵了狗，並讓史官將他記入了《佞臣傳》，下定決心非讓他遺臭萬年不可。

而林如夢，已無處可去，他一生都耗在這個男子的身上，愛也好、恨也罷。他只能選擇留在唐家，守著天機宮，用他對他的愛替他守護唐家，用他對他的恨漠視他的屍骨。

聽說他的骨灰被狗吃下無動於衷，聽說他被寫入《佞臣傳》無動於衷。

因為林如夢選擇相信了那個謊言——唐鈺要娶妻，娶的是一個賢惠和善的女子，唐鈺之父是殺了他全家的兇手，唐鈺死在了亂軍之中。

可他未曾記得，那個少年，也曾有那樣美好的時候。清澈的眼、稚嫩的笑，跟在他身後，一聲一聲叫他，阿青。

走到這個王朝的頂點，是為了他；引得天下動蕩，是為了他。

哪怕是死，唐鈺為的，也還是他。

唐鈺這一生，負盡天下人，卻只是為求一人對能他好。

一心一意，予我林青。

林如夢的情緒十分激動。

直到看見唐鈺的最後一點骨灰都被風吹走，他終於不再沉默，猛地跪倒在地，獃獃地看著那原本存放唐鈺骨灰的罐子，一動不動。

看他這樣，南宮浮正想上去拉他，剎那間，一襲白衣掠過。見到來人，南宮浮高喊出聲：「師兄！住手！」

話音剛落，一陣華光便直襲南宮浮的眉間，他被定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慕容衡將引魂燈一祭，生生吸走了林如夢的魂魄。

而後，他又順手把南宮浮往外一拉，便躍出了幻境。

南宮浮撐起了身子，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剛想說些什麼，慕容衡就伸手一撈，拿走了他手上的結魄燈。

接著，慕容衡站在窗前，提著一盞引魂青燈，淺然一笑，道：「謝了，師弟。」

言畢，他便跳出了窗。南宮浮轉過頭去，看見床上已經沒了氣息的林如夢，探查一番，方才開口：「有星魄石在身，難怪師兄……」

未等他思慮周全，下一刻，有劍聲破空而來。南宮浮一回頭，看見了夜色中修長的人影。

頃刻間，這人的劍便停在了南宮浮的頸間。隔著輕紗帷幔，那清朗的聲音慢慢傳來：「閣下何人？」

南宮浮不知道對方是何人，不敢答話，對方便輕笑起來：「看這身量，是個瘦弱少年？不不不，這氣味，是影纓花，身為男子卻腰佩容幃，你是繪命師？」

只見對方一邊收回劍，一邊拉起帷幔，笑道：「冒犯了。」

月色下，那人揚起笑容，眉眼盈盈，緩緩道：「在下，祈天國蕭子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