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婢們因著這番動靜，盡數圍了過來。

明昭鈺眼前黑霧尚未散去，只​得抬手隨意拉住一人的衣袖。

"你……你去攔住陛下。″​蘇悅不能就這樣離開明府。言官的嘴，史官的筆，那種後果他根本不敢想像。

"是……″小廝匆匆​領命，旋即叫了人轉身離去。小腹處墜痛隱隱有加劇之勢，明昭鈺情不自禁撫了上去。自有孕以來，他出過的狀況不知有多少次。這個孩子保的艱難，此番……又是不知能保他到幾時。

"大人，奴才扶您起來。​″離明昭鈺最近的小廝覺出主子的異樣，連忙伸手去扶。

"你是……清安？"蒙在眼前的​黑霧終於散去，他卻沒有力氣說出下一句話。靠在小廝身上喘息半晌，才顫著聲音開口。"扶我進去，再去找李慕羽……"

摻著主子上了床，眼尖的清安立刻發現了不對。"您衣服下擺上有血，是不是……″

明昭鈺原本混沌的精神醒了大半。原來沐浴時褻褲上的血，是那一番荒唐之故。

"找來李慕羽之後，立刻安排人去找錦玉。″明昭鈺雖說著話，心臟卻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死死揪住。交代完後目送著清安離去，他慢慢摸出枕下一隻錦盒。

打開錦盒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一粒攜著清香的藥丸靜靜躺在盒內，明昭鈺深吸口氣拈了起來。

"以命換命，便是這樣的道理。今後險狀數不勝數，當你覺得最危險時便服下它。只是記住，如果孩子活下來的機率多一成，那麼你離陰司就更近一步。″

耳邊驟然響起李慕羽曾說過的話，明昭鈺仍是選擇吞下這粒藥。

他還不能倒下，不是嗎？

蘇悅，明錦玉，樂綺柔，以及他即將降臨人世的孩子。

想到孩子，他的心於瞬間柔和下來。

寶寶，今次是爹爹錯了。此後，我會盡全力去愛你。

"明昭鈺你今年三歲嗎？蘇悅那人沒心沒肺瞎胡鬧，你也跟著胡鬧。″李慕羽拔下最後一根銀​針，為明昭鈺蓋上被子。″也不看看你這篩子似的身子，我看啊，你是成心不想要這個孩子。″

明昭鈺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竟也不曾笑他話多。只是剛挨到枕頭躺平身子，便覺心口一片滯悶。久之，原本淺淡的唇色竟泛上了紫。

李慕羽看在眼裡，​冷著張臉將軟枕墊到明昭鈺身後，扶他靠坐起來。

"你自己是個什麼情況你還覺不出來？"​李慕羽居高臨下，望著明昭鈺夾雜銀絲的發間。青絲間混雜著太多雪白，再聯想到這人的年紀，李慕羽只覺觸目驚心。

明昭鈺仰起臉，沖他笑了一下。

李慕羽這小孩，彆扭得可愛​。這次似乎真的惹他生氣了，要怎麼才能哄好他呢？

"我知道的，只是因為慕羽在我才格外放肆。"的確啊，於他而言李慕羽是個很特殊的存在。自救下慕羽那天起，慕羽就成了他的親人。有些話不能對錦玉說，卻能對慕羽說。這個小孩其實柔軟又溫暖，讓人不由自主想去信任依賴。

李慕羽怔了片刻，這才轉過臉去。"我看你就是作。早晚有一天，你要把自己作的血本無歸。還有件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他拉開凳子坐了下來，平視明昭鈺。"你既差人叫了我，又為何要服下』玉露『？！是嫌你死的不夠快？"

玉露正是李慕羽未來前明昭鈺服下的藥丸。說來諷刺。佔了金風雨露這樣繾綣溫柔的名字，卻是實實在在陰損不過的藥性。

"我實在是怕自己死的太快……才服下它。"明昭鈺斂去眼角眉梢的笑意，任憑思緒飛遠。

有慕羽在，不吃玉露孩子想必仍會安好。

但錦玉卻在這個時候不知去處。錦玉失蹤，樂綺柔是否在其中推波助瀾？

還有……蘇悅。

單單聽到錦玉有可能失蹤，便已是方寸大亂。他是一國之君，他都亂了，整個大周又會如何？

明昭鈺只覺心下煩厭。他很想好好休養哪怕一日，但他不能。

明昭鈺弱冠即拜相，至今七年有餘。稚齡竟為國相，這便是百姓的信任了。這份信任太過沉重，就算為此他也絕不容許自己倒下。

"你這操心的命啊。"李慕羽數落人簡直不帶歇氣，"罷了罷了，吃就吃了。有我在就能吊著你那一口氣。但我求您老人家千萬別瞎想些什麼有的沒的……″猛然見得那愈加落寞的眼神，他神不知鬼不覺便噤了聲。

"慕羽，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我虧欠這個孩子太多了……你答應我，就當為我解脫掉了吧。明昭鈺這一生……竟然未曾為自己活過一天……要背負的多了，也就厭了……″明昭鈺似是聽不見李慕羽說的每句話，輕輕開口。羽睫輕顫，半遮明眸。

"不是，你是信不過我了？"李慕羽懷疑自己幻聽了。

″小羽……自那日救下你起，我就未曾有求於你。今日我便求你一次。如果……我當真堅持不下來……"這次他叫了李慕羽的小名，那兩個字軟軟的，對於李慕羽來說隔世一般。

但命令的意味很重了。

"你給我閉嘴！"李慕羽越聽越覺不對，瞬間炸毛。"你明昭鈺今日淪落到這步田地，還不都怪你自己？！我留的醫囑你哪次聽過？可勁兒作吧你就。要死你一邊兒死去，別來求我。我李慕羽憑醫術救人，而不是殺人！你想都別想！"

"你那孩子攤上你和蘇悅一對爹也是倒霉，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去養大，生而不養，算什麼？蘇悅像個當爹的人嗎？還是你要讓那孩子知道，甫一出生他便被生身父親拋棄？！你最好把這話收回去，否則我轉身就走，再不管你這些麻煩事！"

盛怒之下語氣重，聲音也大了些。只是苦了明昭鈺只待咬牙閉目忍過那一陣心悸。

"小羽對不起。″明昭鈺嘆了口氣。"我說錯了話，你便也忘了吧。我會堅持下去的，你不必憂心。"

屋外突然一陣喧嘩，側耳細聽竟聽見樂綺柔的哭音。

"好像是錦玉哥找到了。我出去看看，你待著別動。"李慕羽關上窗，回頭看向明昭鈺。余怒未

消，賭氣般語氣冷冷的。

李慕羽離開後，明昭鈺放任身體滑向一邊。

錦玉找到了，這口氣是不是能松上一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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