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還是那個審訊室。

但馮愛國卻已從傳喚變成了拘留。

他的絡腮鬍茬更密更長，配合上深凹的眼眶和堪比貓熊的黑眼圈，整個人，要多頹廢有多頹廢，再無半點『馮老闆』的風采。

「說說看，你和林秀娥之間的感情。」

馮愛國半死不活地抬了抬眼皮，「還不錯。」

「怎麼個不錯法？是對你出軌的隱忍很不錯，還是對你事業有幫助很不錯？」

霍星雲話里的嘲諷挑釁意味很濃，已經到了即使脾氣再好的人，也不得不反擊的程度。

然而，馮愛國隱忍了下來，放在小桌板下的手緊握成拳，卻咬緊牙關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霍星雲冷冷一笑，換了個話題，「對代彤彤的慘遭虐殺以及馮安的失蹤，你就真的沒什麼話想說麼？求助於警方，可是你目前唯一的選擇。」

馮愛國依舊沒有開口，他把頭垂的很低，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霍星雲和韓冬都能感覺到，他在哭。

片刻之後，帶著手銬的雙手，從小桌板下伸了上來，胡亂擦擦臉上的淚水，聲音沙啞，「秀娥出事之前，我和她曾大吵過幾次，當時我告訴她，馮安有我們馮家一半的繼承權。而且，他必須享受和馮梟同等的教育。」

霍星雲一皺眉，「你今天的一切財富，可以說都來源於林秀娥當年的幫助，以及外人多多少少對林家背景的忌憚，現如今一個私生子就想分走一半，你不覺得你這個決定，從情理上來講對馮梟很不公平，也讓林家十分難堪？」

聽聞此話，馮愛國雖沒開口為自己辯解，卻也無一絲心虛的表現。

「你昨天不是還說，若馮安真在林家的手上，是他的福氣麼？」韓冬忍不住插嘴問。

這回，馮愛國開口了，他淡淡地反駁道，「是不是他的福氣，和這件事情是不是林家做的，有衝突麼？代彤彤被人殺了，要麼就是見財見色起意，要麼就是因我而受到牽連。如果是前種，那小安在這些人手中，凶多吉少，如果是後者，雖然同行競爭激烈，但也遠不到在一個女人身上報復的地步，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林家，憑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是不會對個小孩子不利的，那小安在他們手上，難道不是福氣？」

這個分析，與警方不謀而合，看來此人真如他們判斷，私生活雖然不堪，卻也不是個沒腦子的。

「你和林秀娥究竟為了什麼大吵？」

馮愛國又沉默著，把頭低了下去。

就在霍星雲琢磨，針對這個問題，是直接追問還是迂迴套話時，段子凡推門而入，不怒自威地盯著馮愛國，一字一句地問，「馮愛國，你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對馮梟是不是你兒子這件事，產生懷疑的？」

霍星雲和韓冬，驚訝地同時半張著嘴巴，瞪大雙眼瞅向段子凡。

難怪，難怪馮愛國敢理直氣壯的，直接開口替馮安要一半的繼承權。

馮愛國的嘴角露出一抹又是無奈又是嘲諷的笑，「速度可真夠快的，連這，竟然都被你們給查到了。我真懷疑，你們警察是不是在我家安裝監控攝像頭了。」

見段子凡不為所動地死死盯著自己，他輕嘆一口氣，答道，「兩個月前，我一進辦公室，那封匿名信就壓在我的筆記本下面。信封里只有一張摺疊成小動物的信紙，拆開來，上面簡簡單單列印了一句話：『為什麼不帶馮梟做個DNA檢測？』

他仰頭看著天花板，陷入回憶之中，「我，年輕那會兒，在KTV做過侍應生，有時候，也會被拉著陪客人喝幾杯。秀娥曾是我們那裡的常客，她每次都一個人，坐在包廂里喝酒唱歌。我送過幾次果盤和酒進去，多少算個臉熟。結果有一次，她讓我陪她喝酒，我們都喝醉了，然後……過了一個月，她跟我說，她懷孕了，她沒有男朋友，她只跟我在那晚發生過關係。」

「雖然她比我大了五歲多，但相貌不錯，而且我看得出來，她的家境應該也很好。我呢，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窮小子，她肯嫁給我，於我而言，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麼可能不同意？我擔心她父母會不答應。她讓我放心，她說，她懷孕了，她父母不會不同意的，只要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

「接下來的一切，都跟做夢一樣。我離開了KTV，在她的幫助下開了間公司，我把公司取名叫『峰嶺』，其實，就是馮林的諧音。幾個月後，梟兒出生了。沒人知道，我在產房外，哭了整整一夜。我馮愛國，終於有家了。那時候，我發誓，我要成為這個家的頂樑柱、庇護傘。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就憑著一股子狠勁，發瘋地去學。我跟著底下人一起開渣土車，渣土車只能夜裡進出工地，大半年的時間，我都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太忙太累時，連家都不能回，隨便找個地方，幾條板凳一拼，躺下立刻就能打呼嚕。」

一席話，說的在場其餘三人也有些動容。

「雖然峰嶺現在發展的還算不錯，但我最懷念的，還是那段時間，很苦很累，但也很充實很快樂。」

「然而，等梟兒稍大一點，公司也開始步入正軌的時候，我卻突然發現，秀娥她心裡有其他人。她，不讓我碰她，總是半夜偷偷起來，坐在露台上發獃發到天亮，後來索性分房睡。剛開始，我在外面瞎胡鬧，也不過是想讓她吃醋，可她完全不在乎。甚至我把女人帶回來，她也只是冷冷地瞥一眼，然後就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果然是，可恨之人，也說不定會有他可憐之處麼？

韓冬站起身來，默默到了杯水，放到馮愛國的面前。

馮愛國感激地看了眼他，端起杯子，仰脖一飲而盡，繼續道，「她基本不怎麼管公司，也不幹預我對公司的領導，她的全部生活，都是圍繞著梟兒在轉，雖然梟兒因此跟我從小就不怎麼親近，但在我心中，非常非常愛這個孩子。因為我覺得，他除了是我的骨肉外，還是老天爺對我的恩賜，沒有他，秀娥就不會嫁給我，秀娥不嫁給我，就不會有我馮愛國的一切。所以，雖然我會在外面胡來，但我的那些所謂的情人，我都不會讓她們在峰嶺，插一根手指頭進來。在我的心中，峰嶺，是梟兒的。我打拚的事業，將來都是梟兒的。無論我在外面有幾個孩子，我頂多會給她們一筆錢，讓他們衣食無憂，也就罷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激動起來，一次性杯子被他捏成一團，「可我，我從來沒想到，梟兒有可能根本不是我的兒子。那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但我當時很快冷靜下來，沒立刻找她對峙，而是請了私家偵探，去查秀娥跟我結婚前的經歷，結果，一查之下，你們猜，我查到了什麼？」

說到最後，他滿臉的戾氣。

「什麼？」

他仰天大笑，「哈哈哈，你們一定猜不到，秀娥心中的人，是她，大，哥，吧？」最後幾個字，幾乎要把牙齒咬出血來。

霍星雲和韓冬，再次張大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

韓冬驚訝，是因為哥哥妹妹什麼的，太勁爆。

而霍星雲驚訝，是因為他可是認識林華溢他們家兩口子的，實在看不出，那麼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能，能，能……他就不怕他們家那位，扒了他的皮？

只有段子凡，不慌不忙地追問，「你怎麼知道她喜歡她大哥？還有，她和她大哥之間，並無血緣關係，小女孩情竇初開，對身邊優秀的男孩子心存好感，原本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再者，就算她年輕時曾喜歡過別的什麼人，也不表示，馮梟就不是你的孩子。」

「哼，秀娥喜歡她大哥的事，在他們那個圈子裡，可不止一個人知道，當時她在他大哥的訂婚宴上，喝醉了又哭又鬧，要不是沒人想得罪林家，這事兒當年肯定會被傳的沸沸揚揚。但她這麼一鬧，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也就沒人肯娶她了。之後幾年，她始終單身，沒跟別人談過戀愛。我還發現，她懷上梟兒的時候，正好是她大哥和他家裡那口子鬧分手鬧得滿城皆知的時候。」

段子凡輕嘆一口氣，緩緩搖頭，「你錯了，林華溢當年和他家那位鬧分手，並不是他們的感情出了什麼問題，而是當年發生了一件事情，他生怕處理不好會連累到他家那位，所以才放出了分手的風聲。」

馮愛國明顯一愣，隨即冷笑，「哼，如果心裡真的沒鬼，為什麼不同意我帶著梟兒做鑒定？我馮愛國在他們林家心中，到底算個什麼東西？遮羞布？會賺錢的傻狗？」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幾乎是在咆哮。

看著他因怒吼而用力起伏的胸膛，霍星雲沉聲問道，「所以，你在憤恨之下，對林秀娥下了殺手？」

馮愛國充滿仇恨地盯著他的臉，「我沒有殺她！你讓我再說一萬遍，我還是那句話，我沒有殺她，沒有！」

霍星雲眼睛一瞪，剛準備駁斥回去，就聽段子凡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掏出手機，段子凡看了眼手機熒幕，又迅速瞅了眼霍星雲，然後邊接通了電話，邊往門外走。

電話那段，顏卿看著攝像頭裡鼻青臉腫的男子，笑眯眯地說道，「子凡哥，我有一份禮物，需要你們自己去取。什麼禮物？想不想知道，肖老四為什麼會給馮愛國，設計個仙人跳，並敲詐他六千六百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