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除了顏卿，其他三人都在不動聲色的打量齊多。

齊多大剌剌往當中一站，完全無視別人的目光，看著顏卿問，「現在說麼？」

見顏卿輕輕點了點頭，段子凡和霍星雲率先感到一絲困惑，為什麼小顏對穆青，也這麼信任？回想穆青和小顏幾次相逢，他們後知後覺發現，這兩人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隔閡之感？

穆青自然察覺到了來自段子凡和霍星雲假裝不經意的打量，他一挺瘦弱的平胸，不解釋不心虛不離開，愛咋咋地。

同時，霍星雲也收到顏卿安撫的眼神，心中頓時光芒四射，哼，我家小顏之所以不跟我說，是因為你在他心中，完全不重要！就好比，他也從來不會跟小顏講，他經常在飯店旁遇到的那個乞丐。

趁著這些人打眉眼官司之際，齊多已經解下身後的雙肩迷彩包，一屁股坐到單人沙發上，十分自然地從沙發旁的紙箱里抄起一瓶礦泉水，擰開來仰脖猛灌下大半瓶後，這才用手背隨便的一抹嘴角的水漬。

「我去之前，利用馮愛國現在的照片，用電腦模擬了個他十三歲時的大頭照。還有，我看過二十一年前孤兒院所在地的詳細地形圖，我發現，那個孤兒院地理位置偏僻，在路的盡頭，與村子的邊緣地帶還隔著兩畝地的距離，能讓老院長在院門口撿到他，極大可能是，有意為之。」

顏卿點頭，「這也許就是老院長覺得不對勁的原因之一。他很有可能發現，沒人看到過有陌生孩子在村子裡活動過，這一點，無論對於逃難者還是失憶者，都太有違邏輯了。」

等顏卿說完，齊多繼續道，「二十一年前，絕大多數小城市網路普及遠沒現在這麼發達，所以，我直接排除了他們在網上找到這家孤兒院的可能性。那有什麼渠道，是既能直接找到這家偏僻的孤兒院，又能不被周圍的人認出來？」

「遠房親戚。」

「從竄走在個鄉縣間的手藝人小商人口中得知。」

「學校老師或者同學。」

除了顏卿外的三人，一人給出了一個答案。

齊多笑了，潔白的牙齒襯的皮膚更加黝黑，「我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我拿著馮愛國十三歲時的模擬照片，編了三個感人肺腑的小故事，但萬變不離其中的是，馮愛國有一大筆遺產等待繼承。」

「你找到了？」雖是問話，但語氣十分肯定。

「嗯，幾經輾轉，最終總算在離孤兒院三百多公里的小縣城裡，找到了馮愛國的姐姐。那女人哭的不行，說不要錢，就想再看一眼她苦命的弟弟。」

「哼，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既然這麼在乎她這個弟弟，為什麼馮愛國失蹤這麼多年，他們也不報警？」穆青冷冷地嘲諷道。

確實，如果他們當年報過失蹤的話，刑偵隊不會完全查不到蹤跡。說不定當年的孤兒院老院長，也不會死的那麼不明不白。

「那是因為，馮愛國是少年殺人犯，」

話還未說完，顏卿就騰地挺直上半身，「他真的是殺死林秀娥生母的兇手？」

齊多搖搖頭，斷然否定，「不是，他殺的是自己的生父。」

不是？竟然不是？

別說顏卿，段子凡和霍星雲也不再淡定。

這樣一來，他們之前對林秀娥憎恨馮愛國的理由推斷，豈非不成立了？

看眾人的表情，齊多知道他們一定是誤會了什麼，忙繼續訴說，「他殺了他生父的事，在當地影響很深，就算二十幾年過去，還有不少村裡人能講來龍去脈講的頭頭是道。」

原來，馮愛國出生時，上面已經有了兩個姐姐，可想而知，他爸對這個兒子有多寶貝。雖然家在農村並不算富裕，可捧到馮愛國面前的，都定然是那個家裡最好的。可誰知，馮愛國長到三歲時，他媽跟人跑了。這當中具體發生過什麼，眾說紛紜，沒人能給出肯定的答案。但總的來說就是：他媽和人私奔後，他爸聽信了村裡的一些風言風語，認定馮愛國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從此以後，馮愛國的日子就從天上落到了地上，直到案發，他再也沒睡過一天的床，哪怕外面刮大風下大雪，他也只能蜷縮在院子一角的柴火堆旁，吃的更加是有一頓沒一頓。

要不是他的兩個姐姐時不時瞞著爸爸照顧他一二，他可能早就死於非命。

但這種事情在農村，沒人認為這是虐童這是違法，都覺得那是人家家私事，也有人勸過幾句，可被馮愛國父親回罵過幾句後，就再也沒人肯多管閑事了。

等馮愛國一天天長大，他爸爸對他的虐待侮辱，也隨之一點點升級。直到後來，經常讓他脫得一絲不掛跪在院子里，用掃帚抽還是用冷水澆，全看當時心情。

馮愛國赤身裸體跪在院子里，被鄰居看到後，這事兒就在馮愛國的學校里給傳開了，結果，他得到的不是同情，不是幫助，而是異樣的眼光和無情的嘲笑，嘲笑他是個不穿衣服的變態。

直到二十多年過去，馮愛國的姐姐提起此事，還為此哭得撕心裂肺。

村裡人至今都記得，那個夏夜，就在納涼的村民們搖著蒲扇準備關院門睡覺時，十一歲的馮愛國，渾身是血的拎著一把血淋淋的斧頭，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猶如地獄惡鬼一般，緩緩走出家門。

直到他快要走到村口時，才被如夢初醒的村民們給合力制住押送到派出所。

馮愛國他爸死了，但馮愛國的災難並未因此而結束，反而愈演愈烈。

對於當地人來說，爸爸打兒子，那是天經地義，更何況這事最主要還要怪他媽不守婦道，哪個男人受得了這個？打兩下姦夫的孩子出出氣，怎麼了？要沒他爸，他馮愛國能長那麼大？

可這兔崽子竟然恩將仇報殺了撫養他那麼多年的父親，簡直就該千刀萬剮，可誰知不但沒有槍斃，竟然還給放了回來？

憤怒的，自以為是正義使者的村民們，在摁手印聯名要求嚴懲弒父兇手無果後，就開始輪番折騰馮愛國家裡，每天都有人往他家院門口潑大糞，地里來不及收的稻子被偷割不算，還堵住了通往他家地里的水源。

學不能上了，地不能種了，家也呆不下去了。

馮愛國的大姐是個要強的女人，收羅了些家裡還算值錢的東西後，連夜帶著弟弟妹妹離開了村子，去縣城去打工。

可災難並未因為他們的離開而結束。

很快，他的事情被村裡人傳到了小縣城，他姐姐被辭退，他們也被房東給連夜趕了出去。他們沒錢買車票，於是三個年齡分別為十七歲，十五歲，十一歲的半大孩子，只能靠自己的雙腳，沿著公路，一步一步走向下一個城鎮。

雖然馮愛國的姐姐沒對齊多細說他們三個曾受過的苦，但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三個孩子，當年經歷過怎樣的磨難。

馮愛國失蹤時，剛過十二歲生日。

隨著他的失蹤，附近一些人家都在叫罵自家院子里有東西被偷了，不過，因為丟的物品中，最值錢的也不過是晾在院子里的幾套衣褲，這事兒就算報了案，最終也不了了之。

可這樣一來，馮愛國的姐姐還哪敢對人說，自家弟弟失蹤了？

幸好馮愛國來這裡後，為了避免再被人認出，他一直跟著二姐在房子里糊火柴盒，極少外出。所以，也沒人注意到，她們的房間里從那天開始，少了一個人。

齊多一口氣說完，仰脖把剩下的小半瓶水一飲而盡。

顏卿、霍星雲和段子凡，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這樣一來，到能解釋，馮愛國為什麼那麼介意林秀娥查他，他在意的，恐怕並不是什麼生意場上見不得光的交易，更多是因為，童年的那段經歷，於他而言，是永遠無法釋懷的噩夢。他不希望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再次被扒的赤身裸體。

可這樣一來，林秀娥的動機呢？他們無法想像，受過高等教育的林秀娥，會和愚昧的村民們一樣，也認為馮愛國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喂，我說，你們破案就靠看彼此的臉麼？」穆青懶洋洋的聲音，打斷房內其餘幾人的思緒，「我聞到飯菜的香味了，要不，我和小二黑先出去吃飯？」

「齊多。」

嗯？穆青莫名其妙的看向齊多，「名字就是讓人叫的。所以，你喜歡什麼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喊你的人，更喜歡哪個。」

齊多點點頭，隨即指著他不屑地喊了聲，「白斬雞。」

「小二黑！」

「白斬雞！」

「小二黑！」

「白斬雞！」

沒人想摻合到兩個幼稚鬼的爭吵之中，霍星雲自行開門出去取飯菜，顏卿也站起身來，幫著段子凡在茶幾上鋪報紙。

在走過齊多身邊時，他語調不高不低的淡淡說了句，「Alex回來了。」

吵架聲戛然而止。

齊多轉身拎起沙發旁的雙肩包就準備往外走。

「我勸你最好明天一早去顏氏堵他。不然，你以為你能進得去他家？」

從齊多緊攥的手指，就能看出他有多糾結，穆青饒有興味的湊過來，「喂，小二黑，想追媳婦？跟哥哥說說啥情況，哥哥給你指點一二，保證你手到擒來。」

齊多此時已沒了和他打嘴仗的心思，把目光投向顏卿。

「他比原計劃早回來五天，你知道，因為什麼嗎？」

齊多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把手裡的包往肩上一甩，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開。

顏卿摸了摸鼻子，呃，難道不應該是聽到這個消息後，安安心心等到明天早上再去找那個妖孽麼？怎麼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穆青湊過來咬耳朵，「他想追那個妖孽？」

顏卿點點頭，隨即看著他，很認真地問，「如果那個妖孽因為你提前五天回國，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假裝不知道，吊他兩天胃口。」穆青毫不猶豫地回答。

顏卿滿意了，看吧，正常人都應該跟他想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