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凡站在門口，皺眉尋思了老半天。

好一會兒，他才偏過頭來問身邊葉嘉，「看出什麼問題沒？」

葉嘉撓著下巴沉吟道，「為什麼唯獨這一間燒的如此徹底？」

段子凡讚賞地輕輕點了點頭，隨即邁步踏入焦黑狼藉的宿舍里。

邱小米跟在後面左瞧右看，搞不清楚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終究還是黎志安看不過眼，指點她，「如果是電線短路，房間內應該只有起火點的那面牆燒的格外嚴重才對，可你看現場像什麼？像不像爐灶的內膛？四面牆火力承受非常均勻。」

邱小米瞪大眼睛，「有人在室內潑灑過助燃劑？」

不想黎志安卻搖了搖頭，這一回，他也有些不確定起來，「可是，如果潑灑過助燃劑的話，樓上樓下隔壁房間應該燒的比現在嚴重才對。你記不記得馮愛國的別墅當時燒成啥樣子了？整整三層樓，基本啥都沒剩下。」

葉嘉轉過頭來，「消防人員之所以初步判斷是電線短路，我估計也是因為在滅火過程中，沒發現使用過助燃劑的痕跡。」

一般民用房屋起火，消防員第一選擇是高壓水槍澆。如果用了助燃劑，水難以滅火，消防人員很快就會發現不對之處，然後立刻更換其他更有效的滅火方式。

現如今，消防人員初步判斷是電線短路所致，應該也是建立在整個救火過程比較順利的基礎之上。

「對！」一個爽朗的聲音，突然自眾人背後響起，嚇得邱小米差點驚叫出聲。

一位身穿火焰藍的消防四級指揮官走了進來，與段子凡互敬軍禮後，大聲說道，「我們是凌晨3:04分收到的報警電話，3:07分出發，3:18分到達樓下，14秒完成所有準備，整個過程用時總計17分49秒，沒有助燃劑或者其他化學製品特徵。」

段子凡若有所思地問，「那，這間房裡當時有沒有人呼救？」

「沒有。」消防指揮官十分肯定的回答，「當時消防戰士分三組進入樓內疏散學生，整個過程比較順利，只有一位老師，因為進入這裡救孩子，結果被燒傷，由戰士背出來後，已經送往醫院救治。其他還有幾個孩子全是輕傷，大都還是慌亂中的扭傷或者刮蹭。」

就在這時，霍星雲帶著韓冬也走了進來，對消防指揮官立正敬禮後，沉聲問，「為什麼你們初步判定是電線短路？」

「我知道你們懷疑這不是電線短路，因為屋內火勢受力均勻。你們有這個想法不奇怪，這個現場確實與傳統的電線短路火災特性不同。」

他走到房屋正中央，「而我們之所以會做出電線短路這樣的初步判斷，是因為這個現場，與去年發生在一所婚房內的火災現場非常相似。那場火災就是因裝飾彩燈短路起火後，燒著蚊帳所致。因為起火點正好在房間中央，所以整個房間就好像是農村爐灶的內膛，受力均勻，卻基本沒傷害到其他房間。」

見幾位刑警全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無奈地笑了笑，隨即又立刻收斂起笑容，「我們每年要經歷大大小小幾百個火災現場，所以告誡各位一句，千萬不要高估現在人的安全意識，也千萬不要低估現在人作死的本事。兩個月前，有位女性在床頭點香薰蠟燭，結果睡著後，無意識間把自己的長髮甩到了蠟燭里引發火災，送到醫院搶救了一個多禮拜，最後還是死了。」

聽得邱小米頓覺頭皮一陣發麻，忍不住伸手抓了幾把。

刑偵隊眾人檢查現場之時，顏卿面前，卻坐著教導主任口中因突發心臟病而住院的，學校校長。

「少爺，」他雖年近半百，在顏卿面前，卻也沒有倚老賣老的資格。

顏卿抬手制止了他，「你應該相信警察，既然市局刑偵隊已經接手，就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常校長苦笑搖頭，「不，少爺，我信不過那些人。這些年國內的冤假錯案還少麼？都怎麼來的？我不能也不敢拿我半輩子的心血去賭。才幾個小時的功夫，外面新聞里就已經在瘋傳，這起火災是因為電線短路，是因為學校造樓時偷工減料所致。少爺，我不是不肯負責，不是想推卸責任，但我也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扣個屎盆子。

去年持刀闖入機關幼兒園的案子，最後怎麼結的？隻字未提那人曾受到過怎樣的欺辱，那人的一雙兒女死的有多可憐，對外只稱是個精神病。為什麼，因為當局不敢向民眾告知，他們內部的一些蛀蟲有多無恥多令人噁心，他們怕說的多了，會讓民眾的信仰與信任徹底崩塌。

少爺，我懷疑這個案子與那起案子相似，畢竟，死的幾個孩子家長都是在工商局裡任職的，我怕，我怕查到後面因為牽扯到政府機關內部不可對外描述的醜陋，於是拿學校的管理問題來頂缸。

如果真有人想把責任推給學校，隨便就能挑出一大堆的刺來。什麼材料不對啦，電線太細啦，消防設置不夠啦，學校監督不利啦。少爺，我還是那句話，我可以死，但我要死的明明白白。」

顏卿看著他，長嘆一口氣，「如果查下來真是學校方面的問題，我希望你能如現在所說，承擔起你應付的責任。但若不是，我也不會讓外人平白地欺負了你去。」

回顏氏的路上，顏卿翻看著幾個小孩子的個人信息，越來越覺得，常校長的擔心，有一定的道理。

因為他認為網上那些關於電路老化，電器不符合標準的言論，不負責任，十分荒謬。

起火點是宿舍，不是迷宮，怎麼可能同一個宿舍里的四個孩子都沒警覺，都沒逃出？

想了想，他拿起手機，從通訊錄里挑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鈴聲響了好幾下，才被一個怯怯的女聲給接了起來，「喂，穆法醫，在忙。他說，」

女孩子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嚴格執行頂頭上司的命令，「他說，不管你是誰，有多遠死多遠，屍檢報告該出來的時候就會出來，再催的話，就直接把你們全都開膛破肚嘍，他正好非常想積累一些，活體解剖的經驗。」

顏卿耐心聽她說完，沒好氣的笑道，「趙佩是吧？」

「嗯？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刑偵隊新來的？其他人的聲音我都分辨的出來，我肯定沒聽到過你的聲音。」

她的問題很多，顏卿卻一個都沒回答，「我只問你一句話，那幾個孩子，喉嚨鼻腔里有煙塵麼？」

聽筒里傳來很明顯的喉頭吞咽吐沫的聲音，趙佩壓低聲音，顫顫巍巍地回答，「你幹嘛問這個？是不是你們也發現了什麼？」

也？

顏卿很敏感地抓住她話里的漏洞，「所以說，起火時孩子們還活著，對麼？」

「穆法醫這會兒才開始解剖第二具屍體，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起火時，這四個孩子都是活著的。」

顏卿急忙追問，「為什麼？」

「因為，」趙佩再次用力吞咽吐沫，「因為，他們的死狀，都特別的慘，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被人活活給燒死的。但屍體身上又找不到被繩子綁縛過的痕跡。」

什麼？

孩子很有可能是在清醒狀態下，被活活燒死的？

這怎麼可能？沒有人聽到呼救之聲？

就算他們的嘴被兇犯堵上了，也可以掙扎著發出其他響動啊？

顏卿大驚，這個案子決不簡單。放下電話後，他看著窗外，陷入沉思之中。

同一時刻，火災現場，提問繼續。

「能否問一下抬屍體出來的消防戰士，四個孩子的屍體，最初分別在這間宿舍的什麼位置？」

消防指揮官走近問出這個問題的霍星雲，壓低聲音道，「這就是我來找你們的原因。四個孩子都在床上，身子扭曲的非常彆扭，就好像死前一直在苦苦掙扎，卻根本逃不出去，結果被活活燒死似的。」 說完嘆了口氣，「唉，死者已經送去了你們法醫室，你們看過之後，就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了。」

霍星雲皺眉環顧房間內部，從一片殘骸中可以看出，這裡用的是典型的那種上床下桌的組合式傢具。門廳進來的地方，還配有四個立櫃、飲水機、雜物架。陽台左側是帶有磨砂玻璃門的獨立衛生間，右側是裝著磨砂玻璃門的淋浴房，當中位置還設有兩個小小的立式洗臉盆，可以想像孩子們早上沖著太陽刷牙洗臉是個怎樣的場景。

真真算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崔主任的聲音，「警官，警官，我按照你說的，把舍管以及昨晚留校的老師全都給您叫來了。」

「隔壁宿舍的孩子呢？」

「唉，出了這麼大的事，天沒亮就全被家長給接回家去了。不過，我這裡有孩子家裡的聯繫方式，稍等我給您拿來。」

「你們這裡停課要停到什麼時候？」

聞言，崔主任又是一聲長嘆，語氣里充滿了心煩意亂，「上頭叫我們先做好自我檢查再說，但好些孩子家長又都在問我們啥時候開課，一個勁催我們呢。」

霍星雲有些意外，「剛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就不擔心？」

「唉，」崔主任說一句嘆三嘆，「擔心的也有，心大的也多。讀我們這種寄宿國小的，好些家長平時根本沒時間管孩子，拿我們這兒當大型託兒所呢。再怎麼嫌棄我們這兒，也總比把孩子一個人關在家裡強吧？而且，好些人還覺得，剛出過事情，學校里肯定會更加小心翼翼，看孩子看得更緊。」

崔主任的話，讓滿屋子的單身漢們心裡泛酸，他們將來有了孩子，說不定也得放到這樣的寄宿學校里吧。哪個父母不疼自己的孩子，可有些職業真的沒辦法做到好好照顧家人。

難怪蘇妮和潘強剛定下，就請調去了後勤呢。

崔主任還在那兒自顧自說話，「無論如何，下周一都必須得複課了。再拖下去，這學期的教學任務就要被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