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鑫他爸的審訊過程十分順暢，不需要任何審訊技巧，跟竹筒倒豆子般，十分痛快地將事情原委說了個明明白白。

無他，給兒子報仇而已。

至於自己會怎樣？無所謂！

後悔麼？完全不！

老子就是沖著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去的，老子不會那麼便宜的讓他死，但老子也不會讓他好活！

愛怎麼判怎麼判！直接拉出去槍斃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經濟補償一分錢沒有，昨天，老子已跟孩兒他媽離了婚，老子凈身出戶，一分錢都沒有。

站在觀察窗外的霍星雲，重重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可他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

他站在白板面前，提筆開始檢討本案的相關疑點。

1、殺人動機？針對陳立辰，還是工商局子弟？

2、激情？還是預謀？

3、黃江，是縱火者？還是目擊者？

4、兇手的入室理由？他如何做到入室後無聲無息放到四個孩子？

5、兇手何時離開？是直至確認四個孩子已死？還是放了火就逃？

6、……

不一會兒，就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塊白板。

直至最後一個字落筆，他蓋上筆帽，退後一步想從頭到尾再看一遍。

卻不想一腳踏在了葉嘉的鞋面上。

霍星雲知道，他這一腳頗有些分量，可葉嘉硬生生哼都沒哼一聲，依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寫滿了字的白板。嘴中喃喃道，「星雲，你說，如果黃江是目擊者，那麼他有沒有看到真兇？如果是真兇誤導他，讓他以為殺人縱火的是自己兒子呢？」

霍星雲沒有回答，在場所有人，包括段子凡在內，都靜靜地看著白板，同時在心中梳理著本案的時間軸。

雖然他們之前在黃家父子的生死問題上做出過誤判，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兇手在整個作案過程中，顯得很自信，十分從容不迫，考慮好了一切細節。

他不留活口，也不誤殺。不擔心被人看到，事實上也確實直到目前都沒找到過一個目擊證人。

或許，黃江目擊到了，甚至還和兇手之間有過交談，而他的自信，也恰恰在這裡表現的恰如其分，因為他放過了，有可能目擊到他犯罪的黃家父子。要知道，在那之前，可沒人認為黃江是個精神病。沒人知道因為黃江是精神病，所以他的證詞無法做為呈堂證供。

「我認為，黃江殺人縱火的可能性極低。」

終於，黎志安打破沉寂，率先發言，「從精神反應來看，他恨他老婆，恨那個給他帶了綠帽子，害得家裡生意受損，害得兒子在學校被同學嘲笑欺負的女人。如果他一開始就預謀好了要殺人的話，他應該會先殺了他老婆，而不是在殺了人之後，還想著帶她一起逃走。還有，如果一早就預謀好了，他就不會事先不做一點兒逃跑的準備工作。」

「由此，我來做個大膽推測：黃江是在無意中發現兒子拿走了家裡的毒鼠強，所以當晚才追到學校去的。而當時301謀殺已經展開，他沒在現場看到自己的兒子，於是認定或者在真兇的誘導下認定，這些人都是被他兒子害的，出於對兒子的保護，他決定連夜逃走，可妻子的不配合，讓他長久以往積壓在心底的憤怒爆發至頂點，讓他理智盡失，誘發了急性的間歇性精神病，這才有了後來的一系列不同尋常的舉動。」

段子凡看著他的目光滿含讚賞，「不錯，分析的很有道理。」

另一實習生受到鼓舞，不甘示弱的舉手發言，「而黃明磊則以為，他爸爸是為了掩蓋他毒殺同學的罪行，這才縱火毀屍滅跡，所以，甘願陪自己神經不太正常的爸爸躲在流浪漢的小屋裡餓肚子，也不肯到外面求救或者自首。」

霍星雲轉過身來，鼓勵的拍拍他的肩膀，「不錯。總的說來，這是一場因誤會而引發的互相包庇，因誤會而引發的一個女人喪命。如果他們夫妻之間能早點放下心中芥蒂，也許就不會引發後面那一連串的悲劇了。」

想起後悔不迭的孫翼飛媽媽，想起為子報仇的錢鑫爸爸，如果他們能早一點多關心關心孩子在學校的真實處境，是不是就能避免如今的悲劇？

他們因為種種不便種種原因，把孩子送去寄宿學校，他們對孩子的不良處境不是視而不見，就是無關痛癢的安慰幾句要團結要大度之類的話語。

他們不知道，校園霸凌，讓孩子身心受著怎樣的傷痛。

「霍思憶，霍思憶，這是不是你呀？」

課間，有同學翻出一條舊聞，那上面有張春節前在機場被搶拍到的照片，好事者還特意放大了小憶的側顏。

其實，在事情被扭轉之後，顏氏就以保護孩子成長為名，要求各大媒體撤了小憶和小溪的照片。可仍架不住私人手裡有收藏啊。

小憶點點頭，大方回應，「是我。」

「哇哦，我哥昨天就認出了你來，他回去跟我爸爸說，我爸爸還不信呢，說你怎麼可能到我們這種學校來讀書？」

童言無忌的話，落入正在教室後面準備教案的王雋川耳中，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隨即，他站起身來，微笑著不緊不慢走到小憶面前，溫柔地摸了摸和小憶說話的那孩子的腦袋，戲謔地問他，「咱們學校怎麼不好了，嗯？」

沒等那學生回答，他順手拿起他的手機，細細看了眼上面的照片，心裡咯噔了一下，臉上卻神情依舊，「行了，別光顧著說話，廁所上過了沒有？要去快去，還有啊，上課的時候，手機必須關機，要是被我發現你上課玩手機，一定沒收了請你家長親自來取。」

窗外，毛蒙譽跟他哥咬耳朵，「看到沒有，王老師看都沒看霍思憶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毛蒙樅點頭，「爸爸說過，這就叫，嗯，冷暴力。」

坐回原位的王雋川，心中可不像面上那麼若無其事，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顏氏總裁，為什麼會讓養子在這裡讀書？難不成，之前新聞里說的都是作秀，他並不像宣傳的那樣關心領養的孩子？可，那也沒必要在這方面落入口實吧？還是說，他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從哪兒看到過一篇小道消息，那上面說，顏氏總裁之所以能在商界橫行無忌，是因為跟市局、市府中的很多要人交情都非同一般。

市局？難道，這是警方的有意安排？難怪自己總覺得這孩子活躍的不像一個新生呢。

心煩意亂間，教案，在他筆下被塗出一塊黑疙瘩。

刑偵隊辦公室內，段子凡開始布置接下來的任務，「葉嘉，你帶人，對這所學校所有教職員工當晚的不在場證明展開初步排查，不過，要注意問話方式，不要讓人察覺到，我們懷疑真兇就隱藏在教職員工當中。」

「是。」

「韓冬、志安，還有小米，你們好好過一遍當晚校門口的監控錄像，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可疑的線索，還有，黃江父子分別進入和離開學校的時間。」

「是。」

最後，他沖著霍星雲一甩頭，「走，咱倆再去現場轉悠轉悠。」

常校長低頭坐在顏卿面前，對擺在他面前的，有關學校種種管理不善的事實，啞口無言。

「你的要求，我為你做到了。可是，常校長，你，真的心安理得麼？」顏卿的語調，淡淡的，卻字字敲在常校長的心尖之上，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變成了自己曾經最鄙夷的模樣？

「少爺，我願拿出自己的畢生積蓄，對受害者家庭做出一點小小的補償。」

顏卿看著他，「當年你毅然回國開辦學校，我知道，你是真的想為教育事業做出點貢獻。可現如今，」他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我那所在郊區的苗苗國小里，有好幾位老師，都是從你那裡辭職過去的。你知道他們怎麼評價你麼？」

常校長木然地搖了搖頭。

「他們說，你是個好人，可你太看重學生的成績了，」

聽聞此言，常校長激動地抬起頭來盯著顏卿，「我能不看重麼？成天嚷嚷著什麼教育改革，什麼素質教育，什麼給學生減負，可決定學校排名的是什麼？不是你的學生是否快樂，是否有素質，而是成績！各種各樣考試和競賽的成績！我也不想看重，可最後損害的是誰的利益？是孩子們的。學校排名決定了，小升初時直升重點中學的比例，各種競賽會分得多少名額參賽。絕大多數寒門弟子靠什麼翻身？還不是靠學習成績？我不能，不能讓他們在國小時就已經輸了。」

說到最後，眼底竟泛起一層水霧，他閉起眼睛，將淚水壓了回去。

「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顏卿說的真心實意。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評判別人，總是容易的，可正因為容易，則更不應該輕易開口，因為你輕飄飄的言語，對於當事人來說，不僅無濟於事，還是刺向他們的一把刀，無論你的本意，是善抑或是惡。

比如，同樣都是國小，苗苗國小規模小且入讀的基本都是孤兒，他們未來的軌跡已經定好，只要不違法犯罪行將踏錯，一生都有保障。

他們沒有體會過常校長所面臨的難題，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常校長的治學之道呢？

顏卿頓了頓，「常校長，我有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常校長苦笑道，「有什麼不當講的？直說便是。」

這些天來，再難聽的話，他就經歷過了，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對學生進行一次全面的摸底及訪談，根據父母期望個人所長等進行分班，定點培養。」

常校長皺眉，「這，這恐怕行不通吧？」

顏卿微笑，「還沒做，怎麼知道不行？家庭背景不同，家長對孩子期望的點，也不會相同。」

就好比有的家長一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進名牌大學，而有的家長卻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成為五穀不分的書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