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太陽映照著繁花綠樹，投落一地碎影。碎影籠罩著，杜謙的半個身子。杜謙壞了揣著一些東西，不徐不疾的往山上走去。

剛入冬，一切的景象還沒被完全破壞，依舊維持著秋日的模樣。可那不過是一時繁茂，該落下的，依舊會落下，更迭變化。不過是平常事……

杜謙踏著由已經枯黃了的草鋪成的路，走了不知有多久，終歸是到了山頂。山頂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可在這樣貧瘠的一塊地上，卻有一顆繁茂大樹。

杜謙將手裡頭的東西放下，伸出不再白嫩的粗糲手指，磨蹭著皺巴巴的樹皮。杜謙望著正生長的好的樹木，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泛起了漣漪。可過了會，似是如夢初醒，方才的美好神情消失無蹤，只留一抹殘影。

杜謙凝重道「：時過境遷，萬事俱變，唯你如初啊。」杜謙將額頭抵在樹皮上，靜靜回想著寧靜的過往。

那時候杜謙和唐溢都還小，雖剛相處沒多久，卻已熟絡的跟親兄弟似的。整日呆在一起四處瞎野。那時候不知唐溢怎麼就突發奇想，非拉著杜謙來山頂種樹。

杜謙百般不願，覺得種樹什麼的非常幼稚。但唐溢堅持，沒法杜謙只好乖乖來了。那時候這的土地也是跟現在一樣貧瘠，可杜謙覺得既然要種就要種山頂，不然有什麼意思。所以就鬆了好久的土才把樹種上，哪成想樹竟還真活了。

唐溢說，每年的這一天，不管對方身處何地做什麼。都要來這裡，給樹澆水。於是每一年他們都來了，去年也是如初的。

可是今年……杜謙心裡清楚，不會再有那樣的日子了。杜謙磨蹭著自己臉上的那道猙獰醜陋的疤痕，眼神黯淡對樹說「：你看，我都變成這樣子了，也一定沒人認得出了。你還記得我嗎？」

不知是天可憐見，上天都不忍瞧著這幅慘樣，還是巧合。竟一陣冷風吹過，樹葉互相敲碰，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

杜謙會心一笑，這是他這近半年來頭次笑，杜謙的聲音彷彿一下老了許多，沙啞道「：謝謝。」

然後蹲下了身拿著帶來的鐵楸，在地上刨了一個小坑。從裡衣里拿出了艷麗依舊的香囊，他還記得這是他非拉著唐溢買的。隨身攜帶那麼久竟也成了定情信物，不過……絲線雖艷麗依舊，人卻不復依舊。

杜謙口裡喃喃念叨著「：跳躍深池四五秋，常搖朱尾弄綸鉤。無端擺斷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便將東西埋了。埋完後眼眶已然紅了。

杜謙轉頭看向另一件，被杜謙抱上山的物品---蓮燈。

其實杜謙也不清楚這燈在他們之間，到底意味著什麼。大抵是，唯一的念想。這蓮燈已經有些破舊了，上面的字早已模糊不清，融在了縑絹里，糊成了一片黑漬。

杜謙從袖子里掏出了火摺子，弄出了火苗後，將火摺子慢慢往蓮燈出遞。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但杜謙的手指可見的顫抖，終是烈火焚了這燈。

可杜謙一時不知著了什麼魔障，竟伸手去觸碰正燒的旺盛的火。一雙已經如草搬枯黃的手，在燎燎烈火中空空的抓著什麼，可什麼也抓不到。

最後火熄了，燈沒了。什麼都沒了。只留一雙被燒的血肉模糊的雙手。

杜謙撲閃著那細長的軟睫毛，那長長的睫毛下落了幾滴晶瑩的淚。或許是烈火燒的他太疼，又許是他忍了太久了……

終是理智的堤壩崩塌，潸然淚下。

哭了許久，杜謙稍稍拾回了一些理智。他用他僅有的意識，拿起了一柄匕首，放在了脖子上哽咽道「：沒人給我守屍怎麼辦……」

「不收屍就不收屍吧，你看你開的這麼好，我來化作你的肥料吧。一定要長的更好啊，替我守著這吧。」

杜謙出口的聲音輕飄飄的，也不知道他那雙已經被燒的血肉模糊的手，究竟是哪裡來的氣力，還能舉著匕首。

匕首輕而易舉就劃破了那細嫩的皮膚，喉管里的血噴涌而出，濺起一片漣漪，澆灑在貧瘠的土地上。

杜謙立馬沒了氣力，匕首從手中滑落，整個人也像是被抽幹了渾身力氣一樣，癱倒在地上。他看著天邊殘陽的餘暉，擠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唯願卿安。」吐出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便永遠的闔上了眼眸。至於那個卿是指誰，也不得而知了。

杜謙這一生，可謂悲慘。親人，愛人，友人都紛紛離去。身份，名節，清白，也都沒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如一場來的匆匆的大雪，悄無聲息的落下，又因殘陽出沒，匆忙的下了場，雪落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