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是許柚來到這個門派的第三年。天空中斷斷續續的飄來一些細雪，遠方風起拂過他一身白衣勝雪，寬大的袖袍在風中肆意搖曳。

他已經很久沒穿黑衣了，久到他那玄衣加身，風姿英發的模樣在記憶里漸漸淡去。唯一淡不去的是那個看他穿玄衣的人。

微風吹過發梢，身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許柚轉過頭來望著聲音源頭，看樣子是新入門的弟子。不知因何事，一個老弟子在跟那個新弟子交頭接耳的議論著什麼。

許柚本不屑去探聽這些事，可兩人議論到的某個熟悉的名字，卻是讓許柚駐足了。

「聽說這位掌門首徒原來不叫許柚？是，叫，那個什麼杜謙？唐家收留的二公子。我聽他們都這麼說。」

「是啊，聽說當年杜謙不慎毀去容貌，便於他家僕人許柚換了臉。這可是他的大忌，自己心裡知道就好。別到處跟人嚼舌根子。這些年可從來沒人敢提。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該是懂的。」

許柚一下愣了神，什麼杜謙，他怎麼會是杜謙？許柚一下閃身來到了兩位弟子面前，面色冷峻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麼？」

那兩個弟子當場被嚇愣住了，老弟子算是處事圓潤，以為許柚只是被觸及傷心事，一時氣憤安慰道「：師兄，我們不是故意觸及你傷心事的。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許柚知道繼續追問這兩個人也問不出什麼，只是一時喉頭酸澀萬分，像是有一根不大不小的魚刺卡在了喉嚨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難受的緊。

許柚拋下了一眾人等，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臉埋進了手臂里。他該想到的，沒有一個門派會收一個來歷不明沒有身份的人，當弟子。可這身份又哪裡是好捏造的，於是要一個人存在，那麼相應的就要有一個人消失，他該想到的。

許柚來不及悲傷，他很憂慮。沒有身份，杜謙就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世人面前，那他怎麼活下去。怎麼買柴米油鹽，怎麼娶妻生子……

許柚向掌門請了辭，暫時離山一段時日。他回到了那個鎮子。一身白衣也退換回了一身玄衣，彷彿什麼都沒變過。

那個鎮子也和當初一樣喧囂熱鬧，只不過少了一戶人家。唐溢去了揚州沒有再回來，而杜謙也不在了。

許柚熟捻的循著路走到那個院子，越是靠近院子，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強烈。果然那個院子已經人去樓空了，一切都蒙上了灰。許柚推開屋子，一屋的積灰向許柚撲面而來，把許柚嗆的不輕。屋子裡空蕩盪的，陳設都和三年前並沒什麼差距，只不過少了人味而已。

許柚紅了眼眶，自己當初是因為什麼才離開了他，沒有守著他！當年想著，杜謙要娶妻生子了，以後子孫滿地，闔家團圓，紅顏白首。何其美滿，自己又以什麼身份守著。一時負氣離去，竟換回了這樣一個結尾。

許柚想杜謙去哪了呢？他會去哪，他能去哪？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那一座山了，每年杜謙都會去的地方。

許柚邁上了新的路程，這座山的草已經枯死了，可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山上的那棵樹，鼎立在山頂依舊翠郁的樹。許柚踏著山路那鋪滿皚皚白雪的路，一步一個腳印的踏了上去。

他上去之後什麼也沒看到，許柚看了看那棵樹，不知懷揣著什麼心情，奇異的向一顆樹發問「：他來找過你嗎？」

顯而易見，樹沒有嘴，當然不會回答他什麼，也回答不了。

許柚有些失落，垂下了眼眸，正欲轉身離去，卻不知踩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許柚垂下眼一看，是一根白骨。許柚皺著眉，盯著那根白骨，嘴裡喃喃道念叨著「：為什麼這裡會有白骨，這是……」

說到一半，許柚突然說不下去了。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霎那間，許柚眼中噙著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澆濺在地上。

似是感受到了什麼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許柚死死攥著自己的胸腔。許柚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喘氣，他覺得自己要呼吸不了了。

許柚那堅挺的背，終是彎了，他狼狽不堪的跪倒在那根白骨前。他什麼都明白了……可是為什麼要明白的那麼遲。

他無力的抱著頭，想著如果早點發現杜謙要做什麼，會不會結果就不一樣了啊。可世界上哪有什麼如果，上天也不會給他重來的機會。事實那麼蒼白無力，又鮮血淋漓。

真相像一把刀，一直以來隔著一層紙，懸在許柚胸前。現在紙破了，刀毫不留情的落了下來，把許柚扎的骨肉都似要分離了的疼。

杜謙什麼都沒有了，到最後連個將他屍骨好好安放的人都沒有……

許柚強撐著身子，收拾好自己已經支離破碎卻還在硬撐的精神。臉上的淚水還是噗嗒噗嗒的滑落著，許柚在厚雪地里挖掘了一天一夜，才把屍骨勉強的湊集全。

他並沒有移挪屍骨的位置，幹脆在山上好好的給他修了座有模有樣的墳墓。

這件事沉重的壓在了許柚的心頭，回到門派時，他整個人變得愈發憔悴了，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精神將近養了十年間才湊活的有了點起色。

只是本來還有些許笑顏的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將笑顏展露給除了杜謙墳墓的第二個人。歲月蹉跎，紅塵滾滾，時間長河的每一個人，終究都明珠蒙塵，被歲月打磨的失去了本樣，雖露出金燦燦的外表，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