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佐倫單手拎著茶壺，仰頭灌下一大口茶水。他抬手抹去嘴角的水跡，道：「所以你壓根不知道，是誰殺了你師父。」

白卿攬點點頭，心不在焉地玩著髮絲，道：「他那日出門，便沒再回來，從此音訊全無。」

羅佐倫賴在椅子上，道：「你怎麼知道你師父不是一時興起，出門來個雲遊四海什麼的？」

白卿攬放下髮絲，道：「叫你殺人，你怎麼還這麼多話？」

羅佐倫道：「喂，我說，這不是殺人的問題。關鍵是沒點線索，你讓你大爺我殺誰去？」

白卿攬認真道：「總會查出來。」

羅佐倫坐直身子，拍著白卿攬的肩膀，道：「這位兄弟，你大爺我還趕著去退隱江湖呢！你這事，要不等有點頭緒了，再來找我？」

白卿攬道：「那不行。你都要退隱江湖了，我上哪找你去？」

羅佐倫道：「好找得很，你大爺我看這揚州城風景還算不錯，近期就在此地紮根了。你要是有什麼事，就到揚州城裡的花街來尋我。」

白卿攬皺起眉頭，道：「放著客棧不住，你住妓院？」

羅佐倫道：「怎麼，你以為你大爺我缺錢？告訴你啊，你大爺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白卿攬於是道：「這不是錢的問題。既然說到錢，酬金你要多少？」

羅佐倫擺擺手，道：「不急這一時。你連仇人都還沒搞清，談什麼酬金。殺手的酬金得按照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難殺程度來敲定。」

白卿攬輕聲道：「是嗎。那…像我這樣的人，一條命值多少錢？」

羅佐倫笑了一聲，探身去看白卿攬的臉。他輕佻地用兩指捏住白卿攬的下巴，端詳半晌，他道：「你這張臉，賣到青樓里，可比那胡老爺的價錢要高不少。」

白卿攬拍掉他的手，道：「少在這和我貧嘴。我問的是：如果讓你來殺我，我的命值多少錢。」

羅佐倫伸出手指，在白卿攬面前擺了擺，道：「不值錢。你做的是下九流行當，上哪值錢去。長得再怎麼漂亮，你也不過是個戲子。幹我們這行的，閑得蛋疼也不會去殺一個戲子。」

白卿攬嘆了口氣，道：「所以，我師父被殺手殺掉的可能性很小，是嗎？」

羅佐倫道：「你怎麼還惦記著你的師父呢。你放心啊，正常的殺手都懶得去殺一個戲子。幹我們這行，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你想想，殺一個人，我們要躲開追兵、要避人耳目，受傷的情況下還要花錢去養傷，來來去去砸下的都是大筆錢財。人命單子，要接都是接大單子。小本生意——那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

白卿攬起身，推開窗戶透氣。窗外已是暮色深沉，遠處有小廝舉著竹竿將燈籠掛到屋檐上。玉米蛇從窗口游到屋外，鑽進花叢里，不見蹤影。赤練蛇看見玉米蛇出去溜達，也跟著向窗口的方向游去。羅佐倫抬起手，一把按住蛇頭，倒拎著蛇逗弄起來。白卿攬站在窗口，沒有理會正在羅佐倫手裡掙扎的赤練蛇，他問：「你什麼時候走？」

羅佐倫道：「喂，我說，你幹嘛這麼快就趕我走。你就不怕，我這前腳剛出你的房門，後腳就被胡老爺家的那些家丁抓住。要真是這樣，到時候誰替你殺人去？」

羅佐倫提著赤練蛇的尾巴尖，赤練蛇前後不斷扭動，蛇嘴大張，作勢要去咬他。他將蛇往遠處一丟，道：「我晚點自會離開，誒，你這有吃的沒？晚飯分我點。」

白卿攬「啪」一聲合上窗戶，道：「還差你一張嘴不成。若是要走，就趁著月黑風高，別被人瞧見。」

門外傳來腳步聲，羅佐倫警惕地貓進衣櫃里。腳步聲在門前停下，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白先生，今晚的晚飯要為您準備嗎？」

白卿攬推開門，道：「不必，你去醉仙樓幫我點幾道菜餚，讓人用食盒裝好後，給我送來。」

那小廝道：「好嘞，白先生要吃點什麼？」

白卿攬稍加思索，道：「文思豆腐、清炒蝦仁、翡翠燒賣。」

那小廝一一記下，道：「那我這就去醉仙樓幫您把菜端來。白先生今天受驚了，晚上記得好好休息。」

白卿攬叫住準備離開的小廝，他道：「再加一份灌湯包。」

小廝連聲答應道：「好嘞，難得白先生想吃大葷。我一定趁熱給您把飯菜送來。」

白卿攬道：「辛苦你了。」

言罷，那小廝匆匆離去，白卿攬合上厚重的雕花木門。一轉身，便看見羅佐倫笑嘻嘻的從櫃子里鑽出來。手裡還提著那赤練蛇。他又隨手把赤練蛇往桌上一丟，岔開雙腿躺倒在搖椅上，邊哼著小調邊用蝴蝶刀切橙子。

刀鋒劃開果肉，橙子汁溢出，滴到搖椅上。羅佐倫毫不在意的甩去手上的橙汁，對白卿攬道：「過來吃橙子。」

白卿攬搖搖頭，道：「你自個兒吃吧。」

羅佐倫三口兩口吞下橙子，躺在搖椅上把玩蝴蝶刀。他注意到白卿攬一直垂到腰末的長髮，他問：「你怎麼一直帶著唱戲的假髮？」

白卿攬道：「我這是真發。」

羅佐倫一個鯉魚打挺，從搖椅里坐起來。他道：「真的假的啊，我還從沒見過這麼長的真發。你過來，給我摸摸。」

白卿攬沒去搭理他，推看窗戶去看外面的燈火。

羅佐倫厚著臉皮蹭到他身邊，伸手去摸白卿攬的頭髮。他從發梢一直摸到髮根，柔滑的髮絲從他的指間穿過，他心滿意足地摸著長發，邊摸邊道：「賺到了，賺到了。你這頭髮可比花街那些花哨女人的頭髮強多了。」

白卿攬轉過身，狹長的桃花眼直直望向羅佐倫，彷彿想將他徹底看透。不唱戲時的白卿攬，眼神里時常透著一股荒漠的氣息。羅佐倫朝他齜牙一笑，露出嘴角尖銳的小虎牙。白卿攬拍開他的手，離開窗戶邊。

羅佐倫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向後扯，白卿攬疼得悶哼了一聲。羅佐倫扯著白卿攬的頭髮，把對方扯到自己身前。他道：「你之前不是問你大爺我的尊姓大名嗎，記好了，你大爺我叫羅佐倫。」

白卿攬抽出摺扇，「啪」一聲拍在羅佐倫的手背上：「放開！」

羅佐倫乖乖放手。他道：「你就不好奇我名字的來歷？」

白卿攬道：「就憑你那綠眼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雜交的種兒。」

羅佐倫不滿道：「什麼玩意，我是混血，是混血！去你大爺的雜交！」

白卿攬懶得繼續搭理他，把桌上的橙皮攏成一團，丟進窗外的花壇里作肥料。他離開廂房，拿著蛇飼料蹲在地上喂蛇，細長的頭髮有一部分拖到地面上。

羅佐倫倚在門框上看他喂蛇，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於是他關上了廂房的門。白卿攬喂完蛇，剛拍掉手上的灰塵，便正巧看見小廝提著食盒趕過來。他接過明顯要比往日重上一些的食盒，回到廂房裡。

羅佐倫坐在一邊，舉著筷子問白卿攬：「兄弟，有肉沒？」

白卿攬將食盒裡的菜餚挨個端到屋內的圓木桌上，道：「閉上你的嘴，安靜吃飯。」

白卿攬和羅佐倫對坐在圓木桌的兩端，傍晚的廂房裡只剩下飯菜的咀嚼聲和碗筷的細微撞擊聲。

吃飽喝足的兩條蛇在花叢里愉悅地蜷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