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攬點燃屋子裡的另一盞桌燈，出門把蛇從花叢里抱回來。再回到屋子裡時，羅佐倫已不見蹤影。他把赤練蛇放回蛇盒裡，拿了塊白布幫玉米蛇擦去蛇身上沾到的泥土。

廂房的門口有小廝趁著夜色送來洗澡水，水裡漂著當季的鮮花瓣。白卿攬指指床鋪，蛇身被擦拭幹凈的玉米蛇游到床鋪上盤起身子。

白卿攬對小廝道：「辛苦你了。」

小廝道：「哪裡哪裡。白先生，下周京城有位官爺來咱揚州聽戲。這地點吧，設在畫舫上。小的也知道您不愛出門…」

白卿攬脫下外袍，道：「我知道了，你去安排便是。」

小廝道：「誒，好嘞。」

廂房的門被合上，白卿攬泡在溫熱的水裡舒展身體。帶水的花瓣沾到他的鎖骨和頭髮上。他疲倦地閉上眼，哼著前朝的調子：「有鳥有鳥，從西北來。丹腦火綴，白翎雪開。」

窗外的花叢里開始由蟈蟈的鳴叫聲，白卿攬哼調子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在泡澡的木桶里睡著。

床鋪上的玉米蛇探出頭，游到木桶邊，又順著木桶的外壁游到白卿攬的身側。它用腦袋撞了撞白卿攬的額頭，發覺對方呼吸平穩，沒有醒來的徵兆。玉米蛇於是晃晃腦袋，又游回床鋪。

……

洛倫佐目送白卿攬出門找蛇，趁著夜色，他翻過後院的短牆，離開梨園。

他在夜色里離開，靠著野獸般的本能，輕車熟路找到揚州城裡的花街。夜晚是花街一天里最熱鬧的時間段，張燈結綵的一條街，讓人產生歡度佳節的錯覺。

羅佐倫今天無心流連於百花叢中，他累了，只是想找個歇腳的處所。於是，他進入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花樓。深夜的風吹開烏雲，月光散漫地灑在他剛才駐足的地方。

畫著俗氣濃妝的老鴇搖晃著肥大的身軀前來接待客人。羅佐倫丟了塊碎銀給他，道：「把你們這最好看的娘們給你大爺我叫來。」

老鴇熱情的為他指路：「這位爺，這邊走，這邊走。翠花，給這位爺準備最好的房間。」

羅佐倫順著樓梯往上走，野獸般的直覺總在暗示著他這不是個久留之地。他想：真奇怪，只是個普通的妓院而已。

那個叫翠花的姑娘，有著典型的風塵女子的長相。羅佐倫混跡花街多年，見著這種長相的姑娘，已經著實提不起胃口。他本想隨意找點借口打發走那姑娘，話剛到嘴邊，他聽見大堂里有人在大聲喧嘩。他靠近門邊一聽，竟是下午時分胡老爺身邊那幾個家丁的聲音。其中一個家丁借著酒勁在大堂里大聲嚷嚷：「老鴇，翠花呢？把翠花給哥叫來。」

羅佐倫推開黏在他身上的翠花，道：「大堂里嚷嚷的那幾人，你可認識？」

翠花道：「他們呀，是胡老爺家裡的家丁。」

羅佐倫道：「你下去陪他們便是，他們在那大吵大嚷的，擾我清夢。」

翠花連忙道：「這位爺，小女子今晚…」

羅佐倫打斷她的話，道：「不必啰嗦，你趕緊出去便是。你這長相，你大爺我看不上。」

翠花抿著唇，盯著羅佐倫不說話。羅佐倫催促道：「還傻站著幹什麼，趕緊出去。」

翠花低著頭退出房門，羅佐倫二話不說，合上門。他打開房間里的窗戶，從二樓一躍而下。

他站在妓院旁的樹下，煩躁的撓撓頭，尋思著今晚的住宿問題怎麼解決。晚風吹得猛烈，他站在牆根處踟躕半晌，最終朝著梨園的方向趕去。

……

羅佐倫翻過短牆，穿過雨點般飄落的梨花瓣，他停在白卿攬的廂房門前。屋內還亮著燈，他皺皺眉：這麼晚還不睡。

他繞到廂房的側面，從外拉開窗戶。屋內的紅燭已燒至末尾，蠟油從紅木桌上滴落，地上凝結著一小灘淺紅色的蠟油。

羅佐倫撐著窗戶邊緣，翻窗而入。涼意伴著深夜的風入侵到屋內，羅佐倫轉身合上窗戶。

屋子裡擺著木製的泡澡桶，羅佐倫走進一看，水面之上只剩下漂浮的黑髮，他心中一緊。他飛快地伸出手，扣住白卿攬的肩膀，一把將對方從水裡扯出半個身子來。

羅佐倫道：「喂，醒醒！」

他拍拍白卿攬的側臉，對方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他讓白卿攬的臉朝著地面，大力去拍他的後背。白卿攬趴在桶沿，一陣猛烈的咳嗽，接連著吐出幾大口水，這才緩緩睜開眼。

羅佐倫讓他趴在木桶邊緣，調侃道：「喲，白…白什麼來著，你這是要尋死？」

白卿攬趴在木桶邊緣大口呼吸，他道：「泡澡，睡著了。」他緩了緩神，從木桶里站起來，不顧身上的水跡，拿過一旁的衣服披上。衣服被水打濕，黏著他的皮膚上，上下春光一片。

羅佐倫替他拿去頭上的梨花瓣，笑道：「你叫什麼來著？」

白卿攬坐到搖椅上，道：「白卿攬。」

羅佐倫道：「這是你的藝名吧。真難記，你真名叫什麼？」

白卿攬道：「你半夜回來做什麼？」

羅佐倫指著木桶，道：「回來救你。怎麼樣，我這也算是英雄救美了，感動不？」

白卿攬道：「你哪有那麼好心。」他在搖椅上坐了一會，起身換了身藏青色的袍子。濕漉漉的長髮披在他身後。

羅佐倫盯著他換衣時的一舉一動，道：「你大腿挺白的。」

白卿攬道：「下流。」

羅佐倫走到白卿攬身後，從櫃子里翻出條毛巾，將他按坐到床邊上。白卿攬道：「你幹什麼？」

羅佐倫用毛巾抱住他的頭髮，道：「頭髮留這麼長，得好好保養。」

他拿著毛巾替白卿攬細細擦去頭髮上的水珠。被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這樣伺候，還真是件詭異的事情。白卿攬心道：果然，夜裡是容易發生鬼怪事端的時間。

羅佐倫替他擦好髮尾，又將毛巾打開，包裹在白卿攬的頭頂上，幫他揉幹頭髮。

白卿攬道：「你好像對我的頭髮很感興趣。」

羅佐倫道：「我對你的身體也挺有興趣。要不你以身相許？」

白卿攬道：「沒看出來，你還好這口。」

羅佐倫道：「不是好不好這口的問題。美色當前，我從在意對方是男是女。」

他將毛巾隨手丟到地上，道：「成了，自己去把頭髮梳梳，你大爺我要睡覺了。」說完，他把外衣一脫，躺倒在白卿攬的床上。

床上的玉米蛇被他一腳踹到地上，他道：「我去你大爺的，一條蛇還敢爬床。」

白卿攬乖乖坐在梳妝台前，手裡拿著把牛角梳去梳頭髮。被踹下床的玉米蛇委屈巴巴地游到他身邊，用腦袋瓜子蹭著白卿攬的小腿。白卿攬放下梳子，把蛇抱到自己腿上來安撫。

羅佐倫在被子里翻身，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他不滿道：「你梳個頭髮怎麼還磨嘰？」

他拍拍一旁的空位，道：「過來睡覺。」

白卿攬倚在搖椅上，道：「床讓給你。」

羅佐倫一個翻身，衝到白卿攬面前，將對方攔腰扛起。他道：「上床睡覺。」

白卿攬道：「你先放我下來！」

羅佐倫將他丟到床上，隨後自己掀開被子躺進去，他還不忘惡狠狠的威脅白卿攬：「再不睡覺剁了你。」

白卿攬掀開被子的一角，剛躺進去便被對方拉到胸前。羅佐倫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真名。」

「…白安。」

「嗯。」

床鋪上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而綿長，玉米蛇委屈地在搖椅上睡著，窗外的大風颳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