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的排骨到了。」

白卿攬揚了揚下巴，所指向之處有小廝端著碟子匆匆朝這裡趕來。

樓下的交談聲漸漸平息，白卿攬道：「看來是說書的先生到了。」

羅佐倫往嘴裡塞了塊排骨，道：「說書？說的啥？」

白卿攬道：「《三國》。」

羅佐倫顯然提不起興趣，他「嗯」一聲，便低頭繼續去夾排骨。

那說書的先生將響木一敲，抬聲便道：「話說——那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羅佐倫將另一塊排骨塞進嘴裡，含糊著應了聲：「哦。」

白卿攬道：「你不是愛聽故事嗎，這會兒怎麼盡忙著吃了？」

羅佐倫伸出一根手指在白卿攬面前晃了晃，道：「故事有很多，這種…」他指了指那說書的先生，滿臉鄙夷地繼續說道：「爺就是不愛聽。」

白卿攬淡淡道：「是嗎，看來今天我們是來錯地了。」

羅佐倫道：「怎麼能說來錯地呢，你瞧瞧這排骨、這灌湯包…人間至味吶！我跟你說咱！這！趟！可是值大發了！」

羅佐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又道：「何況你不是喜歡聽書嗎。」

白卿攬搖搖頭，道：「我從不聽書。」

「真的？」

「真的。」

羅佐倫忍不住放聲大笑，豪放且不加掩飾的笑聲惹得那說書先生的話語猛地一頓，聽眾紛紛側目望向白卿攬和羅佐倫所處的方向。

羅佐倫一挑眉，用半是警告語氣說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們的眼珠子都給挖出來！」

白卿攬「啪」一聲展開摺扇微微擋住臉，聽眾窺探的目光在扇面上徘徊，樓下響起好事者的起鬨聲。白卿攬向來不愛成為瑣事的焦點，此刻他不耐煩的蹙著眉，等待店家前來安撫聽眾。

羅佐倫毫不在意那些哄鬧的聽眾，他連眼皮都不見抬一下，便從嘴裡「噗」一聲將一塊骨頭吐到窗外。他的手指按在左手的袖口處，白卿攬一眼便看見袖口裡鋒利的銀光。

白卿攬立刻抬手按住羅佐倫的手，他壓低聲音說道：「別在這裡…」

羅佐倫聞言後笑了笑，卻顯得有些意味不明。

好在是店小二聽見大堂里的動靜後匆匆趕來救場，半晌後樓下回覆安靜，說書的聲音再次響起。

白卿攬的手依然按在羅佐倫的手背上，羅佐倫於是趁機低頭在白卿攬的手背上飛快的親了一口。

白卿攬微惱，道：「怎麼，又想被敲腦袋了？」

羅佐倫在白卿攬的手背上蹭了蹭嘴角的排骨油，嬉皮笑臉地說道：「不敢不敢。」

白卿攬倒是不急著收回手，他淡淡道：「擦幹凈。」

羅佐倫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他稍作遲疑後又低頭在白卿攬的手背上蹭了蹭嘴角。

白卿攬的另一隻手「唰」一聲拿起一旁的摺扇直接擊中羅佐倫的腦門子。

「哎呦！白安…你…」

羅佐倫捂住額頭，委屈抱怨道：「是你讓我蹭幹凈的！」

白卿攬翻過手，將手背上的油盡數蹭到羅佐倫的手背上，他邊蹭邊說：「我是讓你把我手上的油擦幹凈，不是讓你把嘴上的油給蹭幹凈。你的耳朵不好使，難不成腦袋也被驢子踢過？」

羅佐倫任由白卿攬將油蹭回他的手背上，道：「白安，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幼稚的。」

白卿攬一挑眉，反問道：「幼稚？你說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羅佐倫搖搖頭，看著面前的白卿攬起身整理衣袖，他道：「白安，你的幼稚很可愛。」

白卿攬道：「不敢當。走吧，既然不想聽說書就去別處逛逛。」

羅佐倫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蹭去手背上的油，然後隨手丟了塊碎銀給店小二。

羅佐倫道：「白安，等等我。」

白卿攬站在茶樓的門口，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都是他的背景板。他回過頭，道：「你快點。」

白卿攬站在初夏的街頭，陽光下他的皮膚如同白銀一般熠熠發光，他問：「羅佐倫，你剛才為什麼笑？」

羅佐倫道：「你猜。」

「我不猜。」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這人對什麼都沒興趣…還挺好笑的。」

羅佐倫繼續道：「你說你這小小年紀的，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慘不忍睹的事情才能讓你對大好紅塵一點興趣都提不起？」

白卿攬緩緩搖著展開的摺扇，表情無喜無悲，他道：「我經歷過什麼，不勞你這個大豬蹄子操心。」

羅佐倫一愣，反問道：「哈？大豬蹄子？」

白卿攬輕輕笑了笑，沒做解釋。

街的盡頭有信使高聲喊著最新的消息，人群中有歡呼聲從遠處傳來。

羅佐倫和白卿攬順著街行走，羅佐倫問：「白安，那邊怎麼那麼熱鬧，是在慶祝什麼嗎？」

白卿攬道：「那邊那人是信使，估計是有皇城有喜訊。」

羅佐倫聳聳肩，調侃道：「你們大清朝的氣數還能撐個幾天？皇城這時候還能有什麼喜訊能傳？」

白卿攬道：「你這張嘴當真是沒個消停的時候。禍從口出，你可得記著：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

信使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楊將軍大敗地方起義軍，平定地方起義！楊將軍大敗地方起義軍，平定地方起義！」

白卿攬腳步一頓，臉色霎時慘白。他慌張的咳嗽一聲，繼續往前走，步伐中明顯夾雜著一絲凌亂。

羅佐倫敏銳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問：「白安，你怎麼了？」

白卿攬道：「沒事，我們走吧。」他默默想：我只是…突然聽見一個故人的名字，想起一些…不願提及的過去。

楊將軍、楊青鵬、楊郎。

那段黑暗的過去如影隨形般伴隨著不斷成長的白卿攬，他以為記憶已經過去，直到他聽見信使傳來的消息，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切即便已經過去，記憶的傷痛也不會過去。

那些黑暗的記憶以其最殘忍的一面惡靈般纏繞著白卿攬，它在凌晨午夜發出凄厲怪叫，從地底伸出的觸手裹纏住睡夢中的白卿攬脆弱的靈魂，它們一同墜入無盡深淵， 在血海里翻騰。

十七歲的白安可以在很多方面表現得像個不動聲色的大人,可他的內心深處依舊藏著不可告人得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