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神把藍色的墨汁掀翻，匯聚成巨大的海洋，在咆哮，在翻滾。

一隻白色鳥從海面上掠過，一堵巨大的水牆直插雲霄，眨眼間崩坍，鳥兒撲騰著翅膀飛過，一直飛往一望無際的天邊。

風踮著腳尖，提著裙擺，輕撫著海水，海水依偎著風，偶爾躍起輕快的小浪花，是他在表達愛意。

白色鳥對此熟視無睹，它一往直前，眼前出現了一抹綠，隨著距離縮短，密密麻麻的粗壯濃郁的大樹站在海島上。

鳥兒飛入林中，樹葉刷刷刷地歡笑，他們盼望的老朋友來了。

終於，鳥兒停在一顆樹幹上，準備休憩片刻。

樹下是一棟房子，房子外圍套了粗密的鋼筋牢籠，蠟綠色的藤蔓侵噬著鋼筋，偶爾露出的灰白牆身，石灰片片剝落，或染上了一絲綠色，傾訴著自己的斑駁歲月。

一扇結著蛛絲兒的窗戶微開，一隻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蛛網上掙扎，拇指大的蜘蛛從右上角滑過來，興奮地裹著網。

「所有人——」

窗戶里傳來一道刺耳的女聲，蜘蛛停下來，一動不動。

「排好隊，領藥，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領藥窗口的上方有一個暗黃色的喇叭，聲音是從喇叭里傳來的。

在窗口裡坐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護士，女人雙眼無神，表情麻木。

「第一個。」護士陳述道。

被叫到的是一個面黃肌瘦，眼神兇狠的男人，白色病號服穿他身上，就像套在一根竹竿上。

男人拖著身子上前，拿過護士放在窗檯上的透明膠蓋，隊伍旁，一個兇猛健碩的男護士盯著男人的動作，防備著。

男人剛遞到嘴邊，停頓了一兩秒，突然哈哈大笑，蓋子一甩，開始手舞足蹈，瘋瘋癲癲道：

「下地獄！我們都要下地獄！撒旦要來抓我了，要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女護士給男護士遞了一個眼色：「還不快點！」

男護士一把抓住男人，拖著往通道里走，男人癲狂的聲音漸行漸遠。

第二個是一個胖子，目光炯炯，對著女護士嘿嘿笑。

「我會好好吃的，乖乖的，嘿嘿——」

「把蓋子撿起來。」女護士命令道。

胖子蹲下身，左看右看。

「蓋子，蓋子，快出來。」

當胖子發現蓋子在一個人的左腳下踩著的時候，他爬過去，試圖將那隻腳搬開。

那人左腳被一抬，整個人向後一仰，後面的隊伍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一片。

胖子拿起蓋子興奮地跑到窗口前。

「找到啦！」

女護士白了一眼，有些不耐煩地把藥丟進蓋子里。

胖子湊到嘴邊一抖，誇張地嚼幾下，鼓著腮幫子準備離開。

女護士手一招，命令道：「回來！」

胖子轉過身順從地走過來。

「嘴巴張開。」

胖子張大嘴，開心道：「我很乖的，啊——」

女護士冷笑一聲，離開座位探出雙手，捏著胖子下巴，下嘴皮一翻，兩粒藥和著口水滴落在水泥地上。

「帶走——」

「我吃我吃，不要打針，不要打針——」胖子邊哭便掙扎著爬過來，將地上的兩粒藥撿起來一口吞進去，兩隻肥手扯著嘴巴給女護士檢查。

女護士不耐煩地擺擺手，早已回來的男護士將胖子拖著往通道走去。

胖子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幾次掙脫想跑回來，男護士從腰間掏出一個鐵棍，一棍子打下去，繼續拖走了。

「下一個。」女護士下垂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當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的時候，女護士抬起頭，臉色瞬間明朗起來，溫柔地詢問：「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謝謝。」

顧如酥穿著白色病號服，滿屋子的人都穿著白色病號服，只有顧如酥，挺立在原地，像西方壁畫上的天使。

常年不見陽光，他的臉蒼白又美麗，他的黑髮也動人。

——

當顧如酥服完藥，他移到一旁，他身後是比他瘦小的宋明。

顧如酥的眼睛彷彿被黑暗浸透，睫毛覆著，又似冰凍三尺的寒潭。

只有看見宋明，他的眼睛才會轉動一下，才會流出一點光彩。

宋明吃完藥走過來，兩人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顧如酥即刻握住了宋明。

「走吧。」宋明道。

這時一隻滿是皺紋的手伸過來，不懷好意地拍了一下宋明的屁股，顧如酥立即將宋明拉到身後，怒目圓睜。

眼前這位年邁的老人嘻嘻笑著，男護士已經回歸原位，見此狀況立即擋在老人面前，鐵棍在左手掌心輕輕敲著。

「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宋明輕柔說道。

見顧如酥不肯動，宋明輕輕扯了扯顧如酥的手，獨自上前了。

「我會記著。」顧如酥一字一頓道，那老人戰慄了一下，臉上升起一種難以言狀的表情，一抽一抽地笑起來。

顧如酥轉過身，上前握住了宋明。

兩人穿過剛才的走廊，走廊兩旁是一排排白色房門，透過玻璃窗子，裡面是一張張病床。

兩人走到轉角，盡頭的房間門半開著，裡面傳來一道凄厲絕望的嘶吼聲，伴隨著刺耳的鬨笑辱罵。

顧如酥側頭去看，透過男人們臃腫的，長滿雜亂黑毛的小腿，剛才的胖子被七八個男人圍在中間，他的臉是扭曲的，恐怖的。

顧如酥怔怔地站在原地，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宋明試圖叫醒他，但沒有任何反應。

那些禽獸的笑聲在他腦子裡循環，越來越大聲，周圍一片漆黑，顧如酥倒在了地上。

「幹！」

「叔叔的大幾巴爽不爽啊！」

「張嘴，不然老子甩爛你的嘴！」

「嘖嘖嘖，真粉嫩呢！」

……

顧如酥彷彿看見了一根根噁心的長滿黑毛的不可名狀的事物圍在周圍，越靠越近……

顧如酥開始在地上抽搐顫抖，他抱住自己整個身體，想像蝸牛一樣縮進殼裡。但他無處可逃！

他感覺那東西抵在了自己臉上，他猛地抬起來，張嘴咬下去，只聽見一聲尖叫，顧如酥變成了一隻困獸。

他站起身，四處搜尋著獵物，彷彿嘴中長滿了獠牙，亂咬一通。

突然，腹部被狠狠地一擊，顧如酥倒下來，他透過雜亂的腳步，看見潔白的光，一個小男孩的剪影站在那裡。

他伸手去抓，小男孩消失了，兩眼是無盡的虛空……

再次睜開眼睛，宋明焦慮的臉映入眼簾。

「還好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疼不疼？」宋明連問道。

顧如酥溫柔一笑，搖搖頭，卻覺得頭部有些沉重，他看著宋明那張可愛明媚的臉，想伸手去摸，卻動彈不得，還扯得腹部劇烈地疼著，彷彿被撕裂了一般。

顧如酥皺著眉，咬著牙，冷汗都疼出來，經過剛才這麼一折騰，他知道:

手腳都被帶子綁住了。

「你乖乖躺著啊，我去叫人鬆綁，等我啊——」宋明吻了吻顧如酥的額頭，走出門的時候，特地回頭看了一眼。

顧如酥微笑地示意。

砰——

門關上了。

在房間外左側兩三米處站著一個人，是之前的女護士。

宋明雙手插兜，搖了過去。

「怎麼樣？」趙璐問道。

宋明嘴角一勾，之前賢惠溫和的氣質全然褪去，他左手挑著趙璐的下巴，右手在趙璐眼前晃動，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情慾。

「你都不關心關心我麼？」宋明湊近，貼著趙璐的耳朵，輕聲道。

「就這點小傷……」趙璐輕輕一推，前後望瞭望，低聲道:

「來我住處，幫你擦擦。」

「這也叫小傷?你是不知道那賤人，跟條瘋狗似的，咬住就不鬆口。要不是……我准弄死他！」

趙璐踢了宋明一腳，嘖嘖道:

「得了吧！也不看看你兩年前那積極勁兒，就差沒吃他的屎了。」

「哎喲，別踢，我這隻腳踢他時下了狠勁，現在整條腿都疼呢。」宋明摟著趙璐，挑眉道:「等會兒褲子脫了，任憑護士姐姐檢查。」

趙璐急忙走上前，嬌嗔道:「有人看見呢——」

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長廊里。

房間里，全身疼痛的顧如酥正盯著上床的木質床板，眼裡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