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眼看七月初雙目染上赤紅，猛的抓住他，自從他知道他武功徹底廢了，時常就要這樣發狂一次，說是要讓誰血債血償，次數多了，方岩也知道該怎麼讓他冷靜下來。

七月初被拽住手腕，卻主動收斂了周身強勁肆虐的內息，方岩現在沒了武功，他如果不收斂，他會被狂亂的內力撕碎的。

剛剛還發狂的人，冷靜下來之後，眼眶漸漸發紅，眼淚汪汪的，委屈又無助，小聲的哽咽著，「我就要你。」

七月初已年近百歲，可他的外貌卻是八九歲稚童的模樣，和方岩一樣的忘卻許多事許多人，同樣的，有的人，怎麼也忘不掉。

他到現在還記得，他的小木頭認真的對他說，不要擔心，他會記得他的，百年之後，他會給他養老送終。

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等夏免逛了一整圈，帶了不少點心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七月初蔫蔫的坐在一旁，無精打採的，他路過時把一油紙包放在他膝上，走到方岩身邊。

一大堆點心癱在桌上，夏免攔住了伸過來的手，把懷裡一包泛著熱氣的糖栗子給他。

糖栗子被剝掉了褐色堅硬的保護殼，一顆顆飽滿栗子果肉隱約冒著熱氣，香甜的氣息一下子撲面而來，方岩拿了一顆放進嘴裡，沒有記憶中甜美醇厚的味道。

有的，只是如同嚼蠟般的口感。

他已經沒有味覺很久了。

方岩不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從來不是。

他對許多人許過諾言，承諾過得事太多太多，從來也不覺得遵守諾言是什麼重要事情。

他的記性也太差，往往他還沒來的及去做什麼，就已經把許諾的事給忘得徹底。

但是他還記得一些事，關於一些人的…

他對七月初說過，會給他養老送終，會一直記得他的生平事。

他對冉衍說過，會一直護著他，直到他長大成人。

他對夏免說過，若是他活的不開心，他會來帶他走的。

他也對東風讓說過，若是他傷了冉衍，他會來取他性命。

來京城，不是突發奇想。

也沒有什麼陰謀詭計。

他是為了來完成當年的承諾的。

冉衍現在和東風讓過得很好。

夏免多年尋他，愛而不得，他就主動出現，了他執念。

唯有七月初，他做不到為他養老送終。

只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

他想在臨死前，了卻這些事。

冉衍摟著東風讓回府，笑嘻嘻的撲在他身上，不輕不重的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連咬帶舔的，想撒嬌的小貓崽子。

「東風讓，你想要孩子嗎？」冉衍俏皮的沖他眨眨眼，按下他的手，開始給他脫衣服，這些天忙壞了，已經好幾天沒好好跟他溫存。

「不想。」東風讓眨也不眨的看著坐在他身上囂張的人，乖乖的躺著隨他胡鬧。

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很縱容冉衍的。

「為什麼？」冉衍奇怪的很，東風讓的行為，一直讓他很不解。

他們在一起也很奇怪。

莫名就在一起了。

相處時，多半是冉衍跑，東風讓追的模式。

堂堂太子爺，大燕唯一的傳人，卻在面對他時，每每放下驕傲，只為他偶然的為他回一次頭。

為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讓東風讓很苦惱。

他想了很久，最後放棄。

「我也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他一出生就認識冉衍，在一起對他來說，是很自然的事，他喜歡冉衍，冉衍練功會有副作用，那他就為了他去練至陽的內力，助他調和。

好像他的出生，就是為了冉衍這個人而存在一樣。

當然，東風讓不得不承認，這也是林穆刻意推波助瀾的結果。

他很小的時候，父皇和林穆還沒有鬧僵，林穆帶著靦腆羞澀的冉衍和他一起玩，那時候，他稱林穆為老師。

那時候他還不懂，林穆的一些不著痕跡，顯得多餘的小動作。

讓他越來喜歡冉衍，越來越離不開冉衍。

如今想來。

大抵那時候，林穆就預見後來他和東風未以後悲劇結局了。

所以，他在還愛著東風未，卻又沒那麼愛了的時候，就已經設下了一個局，這是，誰也沒有意識到的，最好的報復。

讓東風未在得到一切之後，再失去所有，在無盡的悔恨孤獨之中，度過餘生。

只因為，東風未傾盡心血栽培的傳人，他這一生唯一不會後悔，也是唯一的希望的東風讓。

此生已不可能有孩子了。

這是東風讓自願的，林穆一開始就說過，這是不可逆轉的後遺症，哪怕他後悔，他也不能再生孩子了。

所以東風讓不想讓自己後悔，他要對冉衍很好，把所有他能想到最美好的都給他，他們會相愛一生，沒有人能把他們分開。

對於什麼都不知道的冉衍，東風讓默契的和林穆做了同樣的決定，什麼也不告訴他，讓他的一生，只保留最幹凈柔軟的甜美純白。

所以的黑暗痛苦，都有他們來抗。

察覺到東風讓的微微走神，冉衍不滿的張口用力咬住他的肩，在對方吃痛的同時，帶了點無辜和狡黠的望著他。

「我是不是太久沒教訓你了？」東風讓看了他一會，突然笑了笑，一個翻身，將冉衍壓下身下。

只有在床上，他才會解放一直壓抑著的控制欲，想要看著冉衍為他哭為他叫，讓他所有的情緒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冉衍不滿的小聲哼哼了聲，扭過頭要去親東風讓，他對接吻這方面笨的很，到現在親熱時都是連咬帶親的。

通常整場情事下來，取得壓倒式勝利的東風讓身上，都會比冉衍還要慘烈上三分。

不過，東風讓就是吃他這一套，所以從來沒糾正過他。

曖昧聲隔著重重疊疊的紗帳傳出來，七月初摸著下巴，滿臉驚奇，「小徒孫哭的好厲害啊。」

一邊同樣聽的津津有味的方岩也跟著點點頭，笑的滿臉曖昧，「年輕就是好…」

「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夏免骨子裡有著文人的迂腐，在別人辦事時聽床腳，是他以前想都沒想過的，更何況，裡面那個連連討饒的，還是給過他許多指導的師兄。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他們過來聽這個，看兩人聽的興高采烈的，臉上可疑的紅暈變得越來越黑，七月初他不管，方岩聽的這麼高興是因為什麼？

還是說，覺得他們在床上沒他們激烈？

要不是顧忌方岩的身體，他會那麼克制嗎？

這樣想著，夏小公子蠻橫的把人扯進懷裡，瞪著一臉驚訝的人，動了動唇，最後什麼也沒說。

「咳咳…」方岩又不傻，回過神後安撫的拍拍夏小公子的肩，「不要生氣，等會回去我們也可以。」

夏免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而他卻是幾近油盡燈枯，縱然想多體貼他，也是有心無力。

所以他知道夏免的剋制體貼，卻從來也不拆穿，也沒故意取笑過他。

這孩子為他付出太多，縱然冷心冷清如他，也不想夏免空餘遺憾度過餘生。

「好了好了，時辰到了！」七月初看兩人之間情意暗涌，頗有些不是滋味，趕緊打斷他們，上前去拍門。

「有、有人…」冉衍聽見外頭的聲音，奈何被男人死死壓著，小心提醒，忍住嗚咽聲。

「不管。」東風讓剛說了這句，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他下意識的裹了被子把冉衍護在裡面，警惕的看向門外。

「師父？」空氣突然安靜的詭異，冉衍努力從被子里探頭出來看，看見笑的滿臉揶揄的方岩，臉頓時就紅了，不好意思的蹭蹭東風讓。

大家早知道兩人在一起是一回事，這種事被人聽牆角本來就挺尷尬的，方岩沒事人一樣走過去，把衣服遞給他們。

踢門的是七月初，真正進門的只有方岩，兩人幼時都被他帶過，起初本能的尷尬害羞之後，也沒覺得有什麼了。

「東風讓你先出去。」方岩肯親自走一遭，肯定只會為了冉衍，所以他剛開口，東風讓就自覺的走出去了。

「捨不得啊。」方岩笑眯眯的看著冉衍，看對方鬧了個大紅臉之後也不收斂，樂呵呵的調戲自家徒弟。

「師父送你最後的禮物。」通常而言，最後都不是什麼吉利的事，方岩也沒多說什麼，輕撫冉衍的臉頰，在他額頭落下一吻。

一如冉衍年幼時，林穆習慣性的安撫一般。

「師父…」冉衍心生怪異，下意識的想抓住他，不讓他走。

可就像當年他抓不住林穆一樣，如今，方岩的寬袖自他手中滑落，他依舊，沒有抓得住。

大廳里，方岩坐在首座，夏免和東風讓坐在面對面的客座，可兩人都一致看著腦袋一點一點，快要睡著的老男人。

最後夏免看不下去，過去把人抱在懷裡，讓他舒服的靠著自己。

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七月初才緩緩走過來，他走的很慢，走一段還要扶著牆歇一會，本來就比冰雪還白的小臉上掛著虛汗，白的瘮人。

方岩並沒有睡著，他好像一直在等七月初，隱約看見那個模糊的小矮子，就趕緊從夏免身上下來去迎他。

「對了，等小衍兒醒了告訴他，來跟我一起籌辦生辰宴。」方岩也沒解釋原因，抱著元氣大傷的七月初匆匆走了。

七月初百歲壽誕，方岩想給他風光大辦。

方岩說過會給七月初養老，可是他不知道武功高強的七月初什麼時候壽終正寢，所以他拼了命的賺錢。

只要想到七月初以後幾輩子都不愁吃穿，他覺得他在墳墓里都能笑醒。

除了賺錢，他還到處尋找壓制體內冰骨寒性的法子，以及，杜絕冉衍和夏免和他一樣失去武功而控制不了體內寒氣而導致早夭。

追查之下，他才發現當初他們練的武功，本該有兩本，一本是他們練的，還有一本是調和內息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兩本一起練，本不該出現各類副作用的。

他們本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度過一生，有個賢惠的妻子，幾個調皮的孩子，再過個幾年還會有很多兒孫繞膝。

就像當年，林穆如果可以拜堂成親，也就不會在東風未的糾纏之下弄丟了心，再有後來一連串的悲劇。

他也不會刻意給冉衍安排一個男人。

可惜這世間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也沒有後悔藥。

既然從一開始就錯了，那就只能將錯就錯，一錯到底。

方岩已經沒有當年獨自面對陰謀詭計的氣魄了，他也沒有辦法再做到力挽狂瀾。

所以，和命運鬥了半輩子的他，只能認輸。

他輸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