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這裡是客棧嗎？」溫琰拉住在拉人住店的小二，淺笑著低聲問道。

「對，客官往裡走就是了。」小二忙著招攬更多的客人，急忙說了聲，指了下方位便不再管他。

「抱歉，能帶我進去嗎？」溫琰在原地站了一會，才又問了一句，臉上帶了些許歉意。

小二這才正眼去瞧他，高挑的個子身穿月牙白用銀線綉了竹葉的衣袍，他也算見過些市面，光看這一身衣裳就知道，這男子一定非富即貴。

只是對上那茫然無神的眼，小二忍不住伸手去晃，可惜了，竟是個瞎子。

溫琰好脾氣的又問了一遍能否帶他進客棧，一點也不介意小二的無禮行為，補上一句，「我看不見。」

費了一番功夫，最後還是成功住進了客棧，第一時間便是讓人抬些熱水進來，自從看不見之後，他就越來越愛幹凈了。

一隻粗糙的手搭在肩上，溫琰沒有出聲，手的主人自發自覺的拿起毛巾替他擦拭夠不到的背部。

這麼沉默一會，忍不住的卻是那人，放下毛巾，「為什麼不等我？」

「我比較慢。」如果兩人一起走的話，這會估計連他一個人走的一半路都不到。

「我會擔心的。」也不在意對方的潮濕擁住對方，手指按住細長的頸脖。

「容卿...」溫琰無奈的喚了聲，在對方注意力被轉移的時候捧著他的臉準確的吻在他的雙唇上。

「我可不是什麼寶貝，沒多少人惦記我的。」輕笑著帶著些微喘，他可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族，不像容卿是魔族不需要呼吸。

果然容卿有點不滿，在他呼吸漸漸平穩時湊過去吻住，他喜歡跟這個人親密，非常喜歡。

也不知是缺氧還是泡的久了，溫琰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禁想，容卿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這樣親密的呢？

似乎是那次他帶容卿去了花燈節之後，他就喜歡這樣對他了，起初他是嚇了一跳，可後來也漸漸習慣了。

不同於不懂人常的容卿，溫琰很清楚接吻是情人之間才會做的事，但容卿實在是太過依賴他了，加之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讓他完全沒有辦法推開他。

不滿的退開，撇撇嘴，但他總算還有些理智，知道溫琰已經開始難受了，他並不想讓溫琰難受。

清楚的知道容卿的不滿，溫琰只是勾唇一笑，恢復些就從水裡出來，擦幹凈換上一件天藍的長袍。

「叫小二換熱水。」唇邊的笑意更深，「洗幹凈。」

容卿嘴角僵硬，但還是不情不願的去換水洗澡，相對於不喜歡洗澡而言，他更不喜歡不能抱著溫琰睡覺。

天知道溫琰為什麼那麼喜歡洗澡？

靠在床邊閉目養神，伴隨著嘩嘩的水聲，思緒漸漸回到十三年前，那時候，容卿還不叫容卿，他也還看得見。

一整天功課做下來，縱然疲憊也還是強迫自己練了一套劍法，才到後山去看那個被自己從路上撿來的小孩。

初見面時，他還只是個髒兮兮的小孩，洗幹凈了卻發現是個白白嫩嫩的瓷娃娃，溫琰喜歡乖巧的孩子，這孩子也很聽話，就留了下來。

白天讀書練功時就拜託從小照顧自己的奶媽照料，一開始小孩是不習慣的但在明白是他的意思之後，也沒有哭鬧。

那時候，他又怎麼想得到，那小小的孩子竟會是魔族，只是因為受了重傷才會變成幼兒。

「琰。」容卿不滿的搖搖快要睡著的人。

意識猛地清醒，溫琰歉意的一笑，「剛剛想起你小時候了。」

容卿盤腿坐在床下，把毛巾放在溫琰手裡，任由他幫自己擦頭髮，隨口應了一聲。

不用問就知道，容卿壓根沒聽他在說什麼，溫琰也只是無奈的幫人把頭髮擦幹，這小鬼倒是會享受的很。

「如果你眼睛好了，最想看見的會是我嗎？」隨手把毛巾搭在一邊，不等他回答就自顧自接了下去，「必須是我。」

溫琰摸索枕頭的手一頓，微笑更深，「怎麼會呢。」

「嗯？」敏感的察覺到對方跟自己不是一個意思，踢飛靴子把人撲倒，危險的湊近。

容卿是沒有呼吸的，所以溫琰只能憑著感覺去察覺，但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伸手去觸摸。

「如果我能看見了，還第一個看見你，想必人生也沒什麼樂趣了吧。」略帶揶揄的笑著，不出所外手被拿下去壓住。

明知道對方是在逗自己，容卿還是氣不順，無聲的勾起唇角，惡意的在他耳邊吹了口氣。

原本笑的彎起的眉眼頓時僵住，隨後眼睛瞪的大大的，耳朵也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溫琰迅速抽出手捂住耳朵，往床里蹭了些。

「嘖嘖。」得意的笑出聲，容卿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這時候的溫琰才好。

「咳咳...」假意咳了幾聲，伸手去摸索，容卿倒是自覺，按著他的手放在臉上。

「容卿。」溫琰坐直身子，湊的更近一些，笑的高深莫測，「你會讓我第一個看到別人嗎？」

「當然不會！」話一出口就知道又被耍了，還不等他有所行動，溫琰就含笑湊了過來。

「那不就是了...」話語消失在兩人相貼的唇邊。

容卿頓時也沒了火氣，乖順的宛如一隻小小的綿羊，溫琰永遠知道怎麼讓他聽話。

一夜相安無事。

一早，容卿是最先醒的，其實他並不需要睡眠，只是溫琰需要，他也喜歡這樣跟溫琰一起躺著，哪怕什麼也不做。

「醒了？」一聽身邊的呼吸不對，容卿就轉過頭去看，果然就看見那人剛剛睜開雙眼。

「你很早就醒了？」說著就要摸索著要下床洗漱。

「我就醒了一會。」容卿攔住人把東西送到他面前，就像是他剛被撿回來時，溫琰對他做的那樣。

神色如常的任由容卿擺布，自從他看不見之後，容卿幾乎和他寸步不離，他生活不便，容卿就學著照顧他。

起初他是很不習慣的，他有他自己的驕傲，斷不會因為眼盲而事事依賴別人。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習慣了這個人的一切，哪怕是一開始最是反感的照顧。

「在想什麼呢？」容卿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好奇，溫琰想的事一向多，又聰明，也不需要自己多想。

「你小時候...」溫琰勾起唇角，想當然的被打斷，容卿十分討厭自己提起他『小時候』。

「那不是小時候！」容卿十分慶幸這時候對方看不見自己通紅的臉，被偷襲導致退回年幼期這種丟臉的事，死都不要再提！

「不是嗎？」溫琰尾音上揚帶著明顯的笑意和疑惑，「可是很可愛呢。」

容卿嘴角一抽，然後笑起來，「也虧了我那時候還小，知道了你不少事呢。」

這下輪到溫琰笑不出來了，被定了娃娃親這沒什麼，娃娃親的對象是青梅竹馬這也沒什麼，問題是，這麼個人是你的狂熱愛好者就有什麼了。

溫琰的未婚妻叫杜思漪，從小就愛粘著他，他本也覺得沒什麼，畢竟兩人日後也是要成親的，可杜思漪偏偏生了怪病，年紀輕輕就早去了。

可她竟是偏執成狂，想要在死之前帶上自己一起...人倒是沒帶走，倒帶走了一雙眼睛。

兩人一起下樓用餐，樓梯上容卿卻是沒有提醒什麼，只是走路時快了他一步。

相處久了，容卿也知道什麼時候該照顧，什麼時候不該，雖說過了這麼多年，溫琰還是在意眼盲的事。

溫琰默默聽著容卿的腳步聲慢慢走，眼盲是不太方便，可他的從容每每讓人忘記他看不見的事實。

就在最後一階樓梯上，容卿感覺自己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溫琰連臉都白了。

「怎麼了？」

「我有點頭暈。」溫琰語氣淡然，臉色卻是越發的白了，「早點在房裡用吧。」

容卿不疑有他趕緊扶著人上樓，讓他躺好才下樓去選點心，吩咐了早點送上樓才出去找大夫。

如果不是刻意，容卿是沒有腳步聲的，溫琰也不知道他到底還在不在，等了許久，試探性的下床摩挲茶具，喝了一口才確定的確是走了。

沉默半晌，才慢吞吞的出門，溫琰知道容卿肯定會去找大夫，所以要做什麼都要快點，但他並不想去見那些人。

「琰兒...」門外的婦人一手捏著衣袖一手抬起正要敲門，看到溫琰神色淡淡的開了門反而愣住。

「母親。」溫琰一向好脾氣，也懂禮，但他只是踏出房門，在婦人面前關上房門，一點也沒有迎她進去說話的意思。

婦人也看出他並不想跟自己說話，神色凄然，「母親找了你很多年...」

「母親這次來，究竟有什麼事？」溫琰並不想讓她自己的眼疾，只得出言打斷，讓自己看起來更無情些。

「母親只是想你了。」婦人掩面就要哭泣，兒子的冷漠刺的她心裡發疼，「你可還是在怪母親？」

「兒子從未怪過您。」溫琰引著人走到看不見房間的地方，才緩緩開口，「只是在母親做下那個決定時，就該當兒子已經死了。」

在婦人開口之前，溫琰就道，「請您放過我吧。」

婦人掩面無聲哭泣，溫琰一向孝順，以往見她落淚都會想辦法安慰一番，此刻卻像是看不見一樣面無表情的站在自己面前。

是了，是她放棄了這個兒子，又怎麼能怪他冷言冷語？

「母親這次真的只是來看看你，是瞞著你父親來的，你父親已經查到你的蹤跡，你還是快離開這裡吧。」哽咽著說完，掩面而去。

溫琰就像是沒聽到一樣，默默回房，臉上才流露出些許無助和痛苦，他不是聖人，無法做到原諒想要自己性命的父母。

等到容卿帶著大夫回來的時候，溫琰已經神色如常的坐在桌前等他吃早點了。

「這麼晚？」配合的伸出讓大夫切脈，禮節性的點頭，「辛苦您了。」

那大夫沒出聲，抬頭看了眼關切注視溫琰的容卿，又看了一眼似乎專心看著早點的溫琰，才低下頭認真切脈。

「沒什麼大礙，多注意休息就是了。」大夫收拾了東西就離開了。

「早點冷了，我讓小二再準備新的。」容卿這才放下心來，注意到點心已經涼了，怕影響味道，溫琰對吃食一向挑剔，熱過的食物是不肯吃的。

「不必了，吃完趕緊走吧。」溫琰招招手讓他坐下，他身體本來就沒有問題，再加上行蹤被發現，必須要趕緊離開。

「我想早些治好眼睛。」在容卿開口之前，溫琰就先行解釋，「真好奇你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

容卿抓住他的手放在臉上，自眉心劃過鼻樑，再到嘴唇，張口輕輕咬著，含糊不清的說道，「萬一現在的我很醜呢？」

「很醜？」溫琰明顯不相信，畢竟容卿幼年期很可愛，但他想想還是認真道，「那我寧可看不見。」

報復性的咬的更用力，才憤憤的放下帶著明顯牙印的手指，去拿糕點吃。

輕輕搓搓被咬疼的手指，從容的起身站在容卿身側，俯身，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他雖說看不見，可口中淡淡的血腥味也知道咬的比較嚴重了。

「可我還是很想看見你。」溫琰微笑著慢慢把話說出口，「想要看見你微笑，生氣的樣子。」

「我會讓你看見的。」容卿認真的承諾，溫琰的眼疾一直是他的心頭刺，若不是為了救他，溫琰又怎麼會失去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