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爹娘生我下來時，是在民國。我清楚的記得，那是民國十一年冬。我的娘親承不住飢餓，又碰上生孩子這種在鬼門關遊走一趟的大事，她最終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我爹老年得子，本是人生至福，偏遇中年喪妻，幾十年的恩情皆不過枯草一抔，就這樣，埋了我娘。

後經戰亂飄零，流離失所，我至今，也不知道埋我娘的地方在哪。只知在一個土村屯的地方。每至清明年關大祭，我拿著散落的黃紙，根本不知將這黃泉銀錢燒向何方。

我望著同樣形影孤吊的爹，他吸了一大口長綿的煙槍，對我說，將來紀念你娘，往東方燒紙吧。

古時帝王宗廟皆面向東方，以天昭聖，不落日光，迎此朝陽。

希望這古今帝王，皆能聽到百姓心聲。早一點出一位至理聖賢，平這亂世荒誕，拯救凡人於水火…

話音至落，我看見我一向不愛說話木訥愚鈍的父親，流下一行清淚，洶湧而出。宛若孩童。

後那幾年，我跟隨父親幾經飄零，周折不斷。到處都在傳打仗的消息，到處都是絕望蕭寂剝削過的土地。

父親逐漸年老，人老體衰，逐漸走不動路，眼睛也開始花明。

也終在一個黎明的晨間，撒手人寰，臨死眼珠都還一直望著東方，久久不寧。

也許世間存在靈魂，存在轉世。他臨死之際，死死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下輩子做狗、做豬都好。只要再不做人，在這樣的世間做人，是一種災難。

我哭了半宿，以至最後再也沒有眼淚流出。我的眼睛也經過那日眼淚滂沱後，看東西也總有點花明。

父親逝去之後，我無錢安葬，也只同當年父親安葬娘親之法，一抔枯草散入黃土。人命也至此危落，百年之後，皆不過黃土一抔。

歲月日艱，我因眼睛日趨失明，也無人照顧，流落在多方，我看不見的任何地方。

●

揚州城裡今日下起了久違的豪雨。這樣的豪雨，在春深三月細柳綿延自古被稱為江南好風景的揚州，是極為少見的。

十里街上泛著墨綠的青石被狠狠的洗刷，但在怎樣，也洗不掉千年人世塵封在其上的鮮血和流離。

霎時，遠處忽傳來撲山蓋地的噠噠馬蹄之音，其音軒昂而又帶著點微微急促，待走進了，才看見那領頭人坐至高頭大馬之上，一身墨綠色軍裝，手中拿著被豪雨淋濕的長文，聲音洪亮：「報大帥！前方緊急軍情！」

長街至里，才看清朱門大展，鐵窗欄欄，十分森嚴。這便即是在整個揚州城權勢滔天的少帥府了。

微微發著銹跡斑斑的鐵門被吱呀聲急驟推開——彷彿就像是推開了一個世紀的塵灰。

而威嚴至里，便能看清的是一家仿西洋英式磅礴恢宏的大宅，大宅十分漂亮，金鑲銀飾，彷彿聚集了一個都城的財寶都粉飾在其上一樣。

那為首騎馬的一人將馬匹停在了大門門口，懷揣著雪白的文書就奔躍而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