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說: 渣妻攻略 作者:未必满座 字數:3352 更新時間:2019-09-23 04:26:37
是夜,西寧侯府紅幔飄飄,張燈結綵,每一條走道都鋪上了紅氈子。家丁仆隸皆喜笑顏開,一盞盞火紅的燈籠恣意燃燒,將整個侯府都照的喜氣洋洋,自紀家長女封後,侯府便不曾有過這樣大的排場了。
紀家長女被冊為皇後的第三年,紀家長子紀嵐予又得了聖上親詔賜婚,娶了今上的親弟弟襄親王——蕭齊。這幾乎是整個紀家都徹底坐上了「皇親國戚」的位子,此等光耀門楣之事百年難得一遇,一時間朝堂之上,市井之中,無人不對紀家嘖嘖稱奇。
可院里的萬般熱鬧,也暖不了屋裡冷到冰點的氣氛,說是叫人窒息也不為過。
蕭齊出王府、上花轎、拜高堂的這一路,片刻都沒笑過。
可他難受,卻不是離家的不舍,王府早就只剩他一個人了,說是家,其實不過是個高牆圍起來的華麗院子。
他難受的是所嫁之人並非心上之人。
他的心上人是紀嵐予的軍師,庄如是。數月之前,庄如是隨紀嵐予出征南疆平叛,臨行前曾答應他,若是此次凱旋,必定去求聖上賜婚,全了二人數年的心願。
可天公偏不作美,庄如是在南疆的戰場上為主帥紀嵐予擋下了一刀,刀傷並非要害之處,誰知那刀身上竟淬了毒。軍營里鮮有人不知這位小軍師同聖上那寶貝弟弟的關係,於是,主帥親自策馬,幾個軍醫輪番坐鎮,一路護送著奄奄一息的庄如是回了京。
蕭齊在皇帝的庇護下做了二十年的閑散王爺,哪裡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的無情,看見面色青白、嘔吐不止的庄如是,差點兒就昏了過去。
他也沒哭也沒鬧,就愣是那樣失了魂似的坐在庄如是床前,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過了好久,他終於回過神來,伸出手摸了摸庄如是已經有些青白的臉。
可是,誰也沒想到,庄如是只剩一口氣的時候,竟然死死抓著蕭齊的手:「臣福薄,今生恐是不能伴王爺左右了……唯有……紀大將軍是可託付之人……王爺……求王爺應了臣……若哪天要成家……定要嫁與紀大將軍……」
蕭齊痛失所愛,一時半會兒本就難以接受,再突然把他像託孤似的安排給別人,他哪裡肯答應。
直到庄如是呼吸越來越微弱,漸漸地只進氣不出氣了,但一雙眼睛還是瞪得渾圓,雙手死死扣在蕭齊腕子上,生生將那白藕似的手腕掐出了一道淤青。就好像若是蕭齊不答應,他就絕不瞑目似的,終是連旁邊貼身伺候蕭齊的婢子都看不下去了,也跟著輕聲勸慰了蕭齊幾句。
蕭齊閉上眼睛,流下兩行清淚:「好,我答應你,我嫁。」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手腕上的桎梏一下鬆了力,庄如是心滿意足地合了眼。
庄如是死了,倒是沒影響紀嵐予加官封侯。
紀老侯爺走得早,幾年前紀嵐予年紀還太小,皇上一為體恤妻弟,不想讓他過早上戰場,二為保護紀家,以免樹大招風,一直未提讓他襲爵的事情。直到這次南疆大捷,才剛弱冠的紀嵐予終於憑實力襲了他爹西寧侯的爵位。
皇上大喜,封了官,賞了財,順便把婚也賜了。
倒不是庄如是的遺言分量重,而是皇上看不慣這泥腿子出身的毛頭軍師很久了。
早年間蕭齊還小,兄長當他不懂事,對他和庄如是那些事兒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著他去。畢竟蕭齊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被指婚給一個來歷不明的侯府客卿呢。
沒想到他沒當回事,這庄如是倒真敢去攀皇家高枝了。
蕭齊從那天心如死灰地走出西寧侯府,再到今天心如死灰地嫁進來,時隔百日。
紀嵐予是老侯爺獨子,身份貴重,八歲起便與王公貴族、世家公子們一同在尚書房讀書,自然和蕭齊也算舊識。
庄如是那時做他的伴讀書童,三人的關係一直有些尷尬,不過倒無傷大雅。
可是蕭齊待嫁的這期間,再未與紀嵐予見過一面,說過一言。
他勉強被人按頭和紀嵐予拜了堂,到了房裡,卻再不肯循規蹈矩地完成婚禮,自己扯下了八角鴛鴦紅蓋頭,淡聲道:「侯爺,我心屬貴府上的庄公子,想必您也是知道的。」
紀嵐予沉默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所以,還請侯爺不要勉強我,」蕭齊開門見山道,「你我的婚事是我皇兄所賜,我雖為親王,亦不可抗旨。若是侯爺對蕭齊有心,怕是蕭齊只能辜負侯爺一番美意,還請侯爺將此心移付可托之人;若是侯爺亦無此意,蕭齊自當不會幹涉侯爺日後納妾之事。你我同窗數載,做不成夫妻也是朋友,不必為一紙婚書所累,弄得兩人都鬱郁寡歡。」
紀嵐予微微攥緊了拳,抓著自己的一點衣料,不知該作何應答,只好繼續點頭。
蕭齊見他也認可,便道:「既然如此,蕭齊就不來占侯爺的床榻了,侯府可有其他屋子?蕭齊不挑,只要幹凈,能住人便可。」
過了半晌,紀嵐予淡淡道:「王爺不必委屈自己,今夜便在新房歇下吧,我出去就是。」
蕭齊也累了一天,不想再與他推搡,算是默認了。
紀嵐予輕輕推開房門,獨自去了一方偏院。
蕭齊坐在床上,將床上的繡花鴛鴦枕砸了出去。
繡花枕頭飛過桌案,將一對兒燃著的龍鳳喜燭拂到了地上,和著地上的一點殘酒,火苗一下子躥起老高,很快就將那鴛鴦枕焚成了一堆灰燼。
外頭守門的侍婢嚇壞了,忙不迭地叩門,蕭齊只冷冷地丟出去一句:「本王沒事,別再敲了。」
蕭齊被煙塵嗆得咳嗽不止,走到窗欞下開了窗,然後慢慢地滑坐到地上,翻出一塊羊脂玉佩捂在了心口。
他細細撫摩著那玉佩上精雕細刻的一個「齊」字,那字刻得靈活,一筆一劃竟構成了一條威風凜凜的四爪白蟒,蕭齊見到的第一眼就喜歡得不得了。
那是他十六歲生辰時,庄如是親手擱在他掌心裡的賀禮。
紀嵐予坐在冷清的偏院里,獨自飲著一壺梨花酒。
從小伺候他的老嬤嬤見了,蹣跚幾步,在他對面坐下:「侯爺,您這是何苦?大喜的日子,可不該喝這梨酒,兆頭不好。」
紀嵐予擱下酒盞,唇角輕輕揚起:「娶他的時候我就料到會是這種結局,我明知道他屬意於如是,還是強行和他成了親,一時半會他有些抗拒也是正常。但他不是不明事理不知冷熱的性子,我相信時間久了,他自然會慢慢接受。」
老嬤嬤於心不忍:「侯爺莫要說這些,當年若不是庄公子他……王爺又怎麼會誤以為……」
「好了,天色不早了,嬤嬤早些歇息。」紀嵐予下意識捏緊了酒盞,生怕老婦提起更多往事,那是他不敢回憶的陳年舊痾,他明知結在那裡,可就是無法去解,只好年復一年的梗在心頭。
看著他長大的老婦不敢再多言,只好又慢吞吞地離開。
紀嵐予也打算回去了,誰知剛一起身,竟看到了與這裡遙遙相對的另一偏院的月亮門下,隱約有一個人影。
紀嵐予屏住呼吸,快步朝那處走去。
臨近跟前一看,竟是自己的母親。她正慢慢地沿著牆根走,路過結了紅綢花的石柱還會小心翼翼地笑著摸一摸。
紀嵐予心裡一酸,不知說什麼才好。母親也曾是高門貴女,及笄之年嫁入西寧侯府,誕下一雙麟兒鳳女。可上天卻偏要讓她在本該最福祉的年紀里失去了摯愛的丈夫,生生哭瞎了一雙眼,她既沒看到女兒封後,也沒看到兒子娶親。
紀家發家要從三代以上溯源,姐弟倆的爺爺原是跟隨太|祖皇帝開國立業的一代謀臣,可紀老爺子的獨子偏偏是個愛舞刀弄槍的,放著待遇優厚、平安穩當的文官不做,年方十八就率軍上了戰場,可也是這一仗,給紀家打回了一個西寧侯。
尚書府變了將軍府,可戰場上刀劍無眼,西寧侯年歲漸長,也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戎馬半生的大將軍,最後竟折在了一支普通的流矢上。
原本就髮妻早亡的紀老爺子又趕上白髮人送黑髮人,到底還是沒撐過那年冬天,西寧侯的棺槨剛入了土不久,他就隨兒子一道去了。
於是,偌大的府邸一朝就冷清下來,只剩下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紀母,和一雙還未長大的兒女。那一年,姐姐十四歲,弟弟十歲。
第二年開春,年及弱冠的太子選妃,紀清愉家世和年紀都合適,可惜還在孝中。原以為不必參加了,可先皇帝竟毫不避諱,一道聖旨將人從紀家接走了。這一走,風裡來雨里去,過了六年,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封了後。紀嵐予也就成了國舅爺。
紀嵐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走到母親面前:「娘,這麼晚了,賓客早都散了,您怎麼不回去休息?兒子扶您回房好不好?還是您想再走走?」
紀母被嚇了一跳,她有些緊張地胡亂擺了擺手,又因常年不與人交流,她口齒不清地道:「你……你今天成親……不在新房裡陪襄王爺,跑出來幹什麼……你……你快回去……」
紀嵐予扶住母親的手,使了十二分的力才勉強壓住心底的酸楚,風馬牛不相及地提了句:「娘,齊兒他十六歲就封了親王,聖上對這唯一的親弟弟寵慣非常,怕是明天一早,他不肯起早來給您敬茶,您莫要怪他。」
紀母沉默一陣,這些年她雖然看不見了,可耳朵不比別人差,家僕婢子們偶然閑談的話,她心裡明鏡似的,於是也風馬牛不相及地答了句:「襄王爺身份尊貴,你既娶了人家,必得好好待他,侯府須得穩穩噹噹,你姐姐在宮裡才能安心。」
母子倆慢慢地往屋裡走,誰也沒再多說什麼。
紀母躺回了床上,一夜無眠;紀嵐予則是在一處迴廊上枯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