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城門轟然倒塌，王宮即在慶軍眼前。

「沖啊！生擒茂國公主賞賜萬金！」

一聲令下，王宮大大小小宮門甬道皆被慶軍佔據。

本有機會逃出去的公孫雲汲出現在了殿前。

她不肯舍心頭那人而去。哪怕四面楚歌，孤立無援。

「任什麼妖魔鬼怪也無法從這裡逃出去！」慶國大將軍虞滅宣佈道，「生擒茂國公主賞食邑千戶！」

萬軍湧上，如有蟻潰大堤之勢。

那鬼魅又再度出現。

如墨染清池之恣意，舞動絢爛身影，割裂一節節脖頸。

「偉大的將軍不會傻到無故犧牲自己的士兵！」

虞滅直視鬼七律，發出雄渾地號令：

「軍師！還不出手！」

話音未落，虞滅身後才站出一個黑袍法師敞開衣袍，一群群飛夜叉飛出，一下將晚霞遮蔽，直直衝向鬼七律。

第一次從鬼七律的瞳孔深處生出恐懼——來源於七律心底的恐懼，牢牢地抓住七律本體。

七律在深淵裡掙扎。求生的本能使她蘇醒。

鬼七律嘶吠著，宿體有意識地將它往外擠。

霎那間，彷彿時間停止，他們同在心淵底掙扎，互相推擠，誰都想佔領本體。

七律第一次在幽暗的冥冥幻境親眼見到那個時時抓住她控制她的鬼的全部面貌——一隻尖牙利爪的惡鬼，兇狠地瞪住她。

「為什麼？」此時，七律並沒有像之前見到鬼影那般害怕，更多的是不解。

「我只是想要個身子。當我進到你身體裡面，就後悔了！」惡鬼齜開牙說。

他們都有各自的不滿，只是遲來的角力現在才正式開始了。

「你並不是人類，沒想到，樹神之力藏在你體內，使你的生命壁如此堅硬，我沒了外道之力，失去了一半法力，打不破這屏障，可恨殺不了你，但我可以一天天吞噬掉你！」惡鬼戾笑道。

七律低下頭，她看見自己所站的光圈中盤繞著碧綠粗大的藤蔓，正緊緊抵觸惡鬼周身向她襲來的戾氣。

那戾氣就是一團團森森鬼霧，彷彿越漲越龐大，立刻就要將七律吞沒。

「你難道沒有發現為什麼從下到王淵那晚上開始，你就沒日沒夜的嗜睡，在此之間發生過的事都什麼也不知道？」

惡鬼瞬間轉變為七律的模樣，狂傲地笑道：

「被困在血池裡，逃出來又被困在這裡，既然只能有一個七律，那麼我會成為唯一的七律！」

七律艱難地咽下口水，她終於有些清醒，這幾天以來無論做什麼事都糊裡糊塗，疲倦睏乏使她無法思考，她以為真是累了，只管多休息兩天就好了，沒想到一個鬼要奪她的身體，還要吃掉她，自己的身體隱隱與惡鬼互相爭鬥，難怪她覺得陷入無盡的疲乏睏倦中。然而，世間哪有這麼不可理喻的事！

「瞌睡蟲，我再提醒你一下，公孫雲汲已經是我六道鬼修羅的新娘，於王淵血池前，以修羅之名，我與她結下死生契，她若死了，我也會破碎鬼道之力而終結，那麼我會帶著你一起終結！」

「所以，膽小鬼，別妨礙我解決渣滓！」

鬼七律說完，咯咯笑著，搶奪了本體，回覆到廝殺中。那雙凌厲的鷹眼一掃，疾風利爪撕裂了俯衝而下的飛夜叉。

「我不甘心！我的身子屬於我！我還要報仇！我不準讓你吃掉我！我絕不會讓你吃掉我！」七律在心淵底里喊道，她看見因為一次次的被排擠，一次次的沉睡，腳下的光圈逐漸被鬼霧一點點吞沒，不由得憤恨，衝決死亡的意念猛然壯大，在本體搶奪之戰中與鬼七律抗衡。

誰也打不死誰，兩個元神在一個身子里左衝右突。

本體的動作停滯了，兩眼空懸。體內的激烈如同戰場的激烈，他們的敵人卻不會放鬆攻勢。

七律身體被飛夜叉圍困，一雙鋒利的黑爪直直捅進本體胸間。

慶軍為之一鼓舞，立即呼擁而上，紛紛揚揚舉起長戟攔腰挑起七律身體。

「七律！」

公孫雲汲悲痛地高聲喊道。

似恍似忽，七律回頭望了一眼痛哭的公孫雲汲。

不管是膽小嗜睡的七律，還是狂狷狠厲的鬼七律，最終達成一致：

「最後一次，讓你出來，從此我們就是勢不兩立的敵人！」

鬼魅再現。

昂空悲鳴。

「嗷——嗷！」

一陣巨響，鬼七律掙開長戟，凌空跳下，半膝跪落在地。

一向狂傲自恃的鬼修羅，不曾嘗到如此屈辱的失敗，對新娘的承諾碎裂，胸脯的穿刺之痛，教她全身凝聚鬼力，雖只有五分威懾，也足矣擊退敵軍，再趁機帶公孫雲汲逃離。

修羅一道，鬼風烈。

哀鳴起陰風，喪鼓迎鬼泣。

大地晦暗，迷霧繚繞，如百鬼出沒，慶軍一踏入霧陣皆紛紛倒地，倏爾亂成一團，不辨東西；飛夜叉騰空盤旋，遲遲不敢下落。

從這一層迷障中脫身，鬼七律拉起公孫雲汲跑向王宮深淵，雙雙跳進黑而晶亮的血池。

這是鬼七律早已熟知的無人知曉的王宮秘密出口，直通往王城林子邊的大河。

游出血池口，又爬過一段陰濕的地洞時，七律的手猛然抓住公孫雲汲的手，因身負重傷而臉色蒼白，不停顫抖地盯著公孫雲汲的眼哀求道：

「求求你，別、別丟下我！」

不知是愛低頭沉默的七律還是殺無赦的鬼七律在說著這話，公孫雲汲卻聽出來是他們倆人同時在心底發出渴望的聲音。

「七律，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七律聽到這話便安安穩穩地傾倒在公孫雲汲身上。

公孫雲汲緊緊握住七律的手，咬牙堅持將陷入昏迷的七律托出大河水面。

上岸後，公孫雲汲半攙半扶休克的七律走到三公里遠之外的農戶借宿，做著從來沒做過的苦力，補貼生計和醫療費。

整整七天七夜，昏迷的七律忽而發高燒忽而發風寒，不知何時才會好。

倆個七律儘管都受了重創，冥冥中，又暗暗地在心淵底互相鬥爭、排擠。

這本體的病反倒一日病似一日。

公孫雲汲夜夜對著孤燭飲泣。

如若那夜同七律立刻從王宮逃出去，不受惡鬼的驅使，好七律就不會受此苦難。

她不知道為什麼進入王淵的那晚一聽到七律在她耳邊說「我愛上你了」，會有一種心潮彭拜、不能自已的激動，不敢轉身，痴痴地往前走；於是，七律竟從身後吻上她通紅的臉頰，她默默牽著七律的手，像踏上雲間。

因為，她是對七律有好感的，雖然有點膽小，為人簡單寬和，給人一種一見就覺得極易親近的心動。

雖然，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七律打碎了公孫雲汲心中的痴念，再怎麼厭恨，上下每一寸地方也都是七律啊！

既愛且恨，又束手無策。說的就是公孫雲汲複雜的心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