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當時那麼近距離地去聽到一個懷孕的男人的故事，所以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智先生講奇聞異事一般同我講他的各種事，說他每天如何孕吐、如何吃東西時的重口味，說他原本有一把大鬍子，臉上總有鬍子茬，現在鬍子都不怎麼長了皮膚光滑卻爆痘，又在幾個月後說他肚子開始一天天大起來了。

「活像一個氣球！」

這般奚落嘲諷的語氣和態度，同智先生現在的同事對他的態度又有什麼不同呢？

我們走完了樓梯，走到了樓下一家便利店的餐桌上。我沒去看智先生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把做的食物擺好，自己便坐下來開始吃了。

我帶了兩人份有多，但架不住我一路過來有些餓了，一下子就吃掉了1/3。但我還是沒有招呼他來一起吃，現在開口無疑火上澆油。

我看著他冷著臉，呆坐著，過了許久，等我吃了快一半了、菜都涼了，這才轉過身來，拿起筷子，僵硬地往嘴裡送飯菜。

今天的午餐是我很用心地做的，原本想賣個乖，讓他嘗到我對他的愛，同時想得兩句誇。而今，別說誇，我只求他不要多開口。

也不知道這種事情該心疼智先生受到的各種遭遇，還是該嘆一句「天道好輪迴」。但我到底是站在他這邊的，況且上司說的那些話怎麼想怎麼難聽，實在是不應該。

我咬著筷子，看智先生髮青的臉色，竟不知道說什麼去安慰他。況且，我想，他一定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吧。

那些奚落的語言，好些我聽得耳熟，方才回憶起梁拋，才想起來——那些戲謔和惡意的調侃，不都是智先生曾經說過的話嗎？他不也在那位梁先生懷孕的時候，在家裡跟我惡意吐槽過他，說他隔三差五請假去孕檢、工作交接得亂七八糟讓他找不到人，最後罵道：「懷孕了事都做不好上什麼班！在家裡養胎當大少奶奶不好嗎！」

他笑得冷漠和戲謔，卻沒想到別人的昨日成了他的今日。

·

午休時間過了，哪怕再不情願，他還是要上樓去，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環境里工作，坐在那個備受冷言冷語的辦公室里處理公務，還要忍受上司毫無掩飾的鄙夷。

智先生面無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冷著臉，擦了嘴準備離開。我收拾好餐具，陪他等電梯，一直到他上去，都沒有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我也不希望他說什麼話。

可能他也不希望我說什麼話吧。當然，他不可能說出那種露怯的「拜託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這種軟弱無助聽上去就沒有什麼威懾力的弱者的話，但我能感受到他周身都流露出這種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無助。

我最後什麼也沒說。

提著袋子往外走的時候，從口袋裡摸到了智先生的行車卡——他上午忘帶，我說給他送飯時給他拿過來的。方才事情太多，沒顧上。

扭頭，又去等電梯，希望我的智先生，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