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藥童模樣的孩子推開屋門，屋內霧氣繚繞，當屋門打開的冷氣侵入，這才勉強看清屋子裡的陳設。

簡簡單單的小屋子裡面也如它看起來一半簡陋，一張桌子佔據著小屋的大半，一張床佔據著另一小半，在屋子的一個小角落裡，暖暖的生著一小堆爐火，爐上架著個小砂鍋，一股股的藥香在這冷暖交加的空氣中格外明顯。

那青衣的小藥童匆匆邁步進去，將藥簍里那隻兔子抱出來安置在桌子的草藥堆里，自己卻急急的轉身跑到藥罐前……

沒來得及關嚴的小木門被輕輕推開，開門的那雙手纖細而白皙，卻緊緊的絞在了一起，而後隨著一道紅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面龐姣好的女子緩步而入，一雙眼睛深邃而迷濛，她似乎看到什麼了不得的人或事，本就死死絞在一起的雙手更加用力，指節在過猛的用力之後被攥成白的透明的顏色。

她就這麼呆愣愣的站著，直到盛好了藥的少年轉過身來。

「咦？你是誰！」

那少年瞪大了眼睛，不解而防備的看著突然闖進自己屋子的古怪之人。

四周的布置愈發清晰，恍惚迷濛的感覺在一絲絲散去，我與那紅衣女子逐漸重合……

少年警惕性強的很，我眼珠一轉，隨即放出個大大的笑來，那張臉本就顯小，如今這般笑起來簡直是一種不諳世事的稚嫩，「這位小哥，我是這山下何府的，因瞞著父母與婢子阿惜上山閑逛，不想卻走錯了路，我可憐的阿惜妹妹方才在半路被狼叼走了，我又識不得路…方才一路跟過來，見這位小哥居於深山之中，想必熟識此處，小哥可否為我二人指條路，也免得家中父母掛念。」

從前雲昔挽清她們弄到魔界的話本戲文我也跟著看過不少，於是撒謊也不過是信手拈來。

只是那少年將信將疑的上下打量著我，「既如此…那就先進來吧。我稍後引你下山就是了。」

我欣然點頭進了屋子，還十分窩心的回身幫他將屋門關好，一回頭便看見他一臉詭異的盯著我，我眨眨眼，有些心虛的左右看看，到底也是知道遇上了狼怎可能只叼走那一人，當下決定做戲需得做全套了，於是暗暗狠咬了一下舌尖，將自己那雙眼睛生生逼出了層朦朧的霧氣，於是就用那雙水汽氤氳的眼睛有意無意的怯生生朝他看那麼一兩眼……

「先坐吧——貴府梅香忠義護主，為了小姐竟舍了自己喂狼，在下聽了也是慚愧。先前在下也曾聽說過鹿山何府，在舉家避世隱居前也是個鐘鳴鼎食的豪門世家…市井皆言何老爺生性肅謹，不苟言笑，卻不想小姐…如此頑劣。」

一杯冒著熱氣的湯水遞到我面前，不是清水也不是茶，而是方才在爐上煮了又煮也不知是煮了多久的…藥湯。

實在是難以直視眼前那人的含著笑意宛如昨日的眼神，我鼻子一酸，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咳咳咳咳！」

「……」

這也太苦了！我彎下腰劇烈的咳嗽起來，只覺得這一口藥汁子入口，牽扯的五臟六腑七竅百骸都被苦味浸透。

「我說，何小姐。這苦丁可是清熱解毒的好東西，你便是喝不慣也別吐了啊。」

他那語氣竟滿是委屈，似乎自家什麼珍寶被人搶了一般。

我還是受不了他這套，哪怕明知這是他的轉世，我仍是受不了。

是了，眼前這年不過弱冠的小少年就是昔日叱吒風雲狂傲不可一世的魔帝，酌辰。

*

眼前忽然閃現出許多早已模糊的畫面，可這種模糊又漸漸的變得深刻而清晰，最後與心底藏的落了灰的場景完全重合。

我想起很多事，想起神魔兩界在弦河一役中的傷亡，想起弦河長長的一脈碧水變得血流漂杵屍體上下浮沉的樣子，想起大道將近崩陷七界眾生在命途前沿那一刻的瘋狂……

還有……魔帝中計被俘，血岩窟里那一瞬的散功羽化。

*

弦河之戰最終還是結束了，魔界尚有魔尊帶領護法主持大局，戰後再如何，也沒大亂到哪去。

只是…

魔帝酌辰

自此成了寫入卷宗，擱在架上等待蒙塵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