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茶鎮道場已過子時，幾個道人為幽凌軒準備好沐浴的熱水後，也便各自回房睡下了。

借口犯困，早就回房的他一直站在房間門後，將所有的動靜收入耳中。

隔壁響起入水聲，想必那愛幹凈的道仙此刻應該已經脫了個精光，趁這個時候逃走最好不過，既有水聲掩護他偷摸出門的動靜，還有沒穿衣服，不能及時阻止他離開的不便，完美！

分析完畢後，他便躡手躡腳的將房門推開一條足夠他側身鑽出去的縫隙，為了避免被太早發現，他還不忘再輕輕的將門關上，隔壁的水聲依然不時的響起，也讓他放大了膽子。

他連忙轉身朝議事廳的方向走去，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逃跑的勾當，但這一次卻胸口怦怦跳的厲害，他轉頭確認了一眼幽凌軒的房間，卻驚詫的差點沒把自己絆個跟頭。

只見那把叫夜曉的劍正穩穩的立於房間門前，就像是為主人看門的護衛一般。

嘖，這些讓人捉摸不透的道仙，法器似乎都有些人性，這個念頭讓他忽然覺得那把劍好像正在黑夜中緊盯著逃跑的自己。

他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趕緊收回目光，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關鍵時刻，不要自己嚇自己，那隻是一把劍！

他的逃跑計劃似乎很順利，穿過空蕩盪的議事廳，他快速的溜過了練習場，一氣呵成的打開大門的門栓，他頗有成就感的推開了半扇大門，一條腿邁出了門檻，一隻手已經解開了道場服的腰帶，但還沒等他邁出另一條腿，他臉上的興奮表情頓時僵住。

夜曉，那把劍，此刻竟然端正的立於門口的九級台階前。

他有些猶豫的走出了道場大門，伸著脖子四處張望了一陣，他確認自己眼前只有這把劍沒錯。

考慮了片刻，他決定假裝沒看見，佯裝輕鬆的朝階梯一側走去，可沒走兩步，夜曉卻再次擋住了他的方向。

這回他確定了，這把劍就是在看著他！

他再次確認四下無人，往前兩步後蹲在了夜曉面前，一人一劍，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面面相視。

其實，細細看來，夜曉倒是一把漂亮的劍，劍鞘帶著對稱的紅色綉紋，劍柄也是黑紅相間，七彩鈴鐺的劍穗並不少見，集市上總能看見同款，估計是有人專門仿製售賣，畢竟，關於逍遙山的傳說在人間也不少，坊間的書里，說書人的嘴裡不知道為他們增添了多少神秘色彩。

都說人間之道，出自逍遙，如果真是如此，恐怕那裡早已腐壞成風，否則怎麼會造就出道場這種黑白不分的無能機構？

那種地方，他壓根就不想去！

「夜曉是吧，」他望著那把劍，說話的語氣帶著點討好，「你看啊，咱們倆無冤無仇，我和你主子也就萍水相逢，我沒偷他錢，也沒欠他賬，關於答應他上逍遙山這事兒，也就隨口那麼一說，你呢，法器有大量，放我走唄，謝謝啊。」

他覺得這番道理也算說的通，至少他自己認為很在理，正準備起身再次試著離開，夜曉的七彩鈴鐺卻發出密密的鈴音。

這不會是在給他主子通風報信吧？

「嘖，你個一根筋的傢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嘛！」他立刻往前爬了兩步，伸手就要去拽夜曉的劍穗。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對夜曉動手。」身後響起的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眼前的劍「嗖」的一聲飛向了自己的主人，帶起的劍氣讓他頭皮一陣發麻。

索性就對這道仙說了實話吧，他不想去那逍遙山，他沒有修道的心，更沒有什麼道緣！

下定決心的他轉身坐在了地上，抬眼看向站在門口的白衣道人，但到了嘴邊的話卻卡在了張開的嘴裡。

此刻的幽凌軒只披著一件寬大的道袍外套，道場門口懸掛的燈籠將橘色的光籠在白色的人兒身上，沒有擦幹的濕髮帶著水汽濕了道袍，從領口到腰間，道袍緊貼著皮膚，隱約透出身體的線條輪廓。

他下意識的深吸一口氣，平時衣著整潔到一絲不苟的人忽然有些凌亂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的反應竟然是吞了口唾沫。

傳說都是騙人的吧，之前只是覺得這個傢伙長相好看，膚質白皙，現在看來，身材也是保養的勻稱有致。

嗯，稍微偏瘦了一些些，他挑了挑眉，這真的是個百歲老男人？

「這麼晚了，你在這做什麼？」幽凌軒的詢問讓他終於想起了正經事。

「呃……」但是這一刻他卻忘了之前下了決心想要拒絕的話，「我說我是因為睡不著覺，想出來走走，你信嗎？」他尷尬的抬手撓了撓頭，卻發現手中抓著的道場服腰帶，於是又手忙腳亂的塞到了自己身後。

他竟然說出了這麼沒水準的謊話，枉費他做了那麼多年的市井小賊，他在心裡狠狠的給了自己幾個白眼。

聽著他謊言的人面無表情，「我信。」卻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跟我來。」幽凌軒說著，轉身走入了門內。

他小愣了片刻，「哎。」口中不自覺的應著，站起身後一邊綁回腰帶一邊走入了道場，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的信任，他好像不太想辜負。

清晨的邊河上薄薄的飄著一層水霧，他們這一隻小船緩慢的穿過霧氣前行著，他站在船艙前，呼吸著清爽的空氣，舒服的伸了個懶腰，他的眼前是盤坐在船頭的白色背影，白色的帷帽幾乎將整個身子籠罩住，只留下編織成辮的蓬鬆髮尾落在身後。

昨晚，他被帶回了幽凌軒的卧室，在道仙的要求下，他第二次睡了他的床，然而這一次，他竟一睡到天亮，沒有任何夢境的打擾。

是因為身旁有他嗎？他望著那個安靜的背影，嘴角揚起笑。

他放著膽子走到了幽凌軒的身旁坐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剛好夠他模糊的看清帷帽遮住的臉。

「傳說逍遙山是上古四大神山之一，傳說山上能封道仙之位的只有99人，並且以山中天然形成的洞穴為府，傳說道仙都是天上仙班候選，」透過帷帽，他看到幽凌軒睜開了原本閉上的眼睛，心裡有些搗亂得逞的得意，臉上卻裝出一副求教的好奇表情，「傳說逍遙山上都是寶貝，隨便帶下一件來，一輩子都不愁吃穿，道仙大人，這些傳說是不是真的？」

他最關心的，是最後一個傳說的真假。

「基本屬實。」幽凌軒的回覆讓他心中一陣欣喜。

「看來道場里的那群傢伙們也不全是胡說八道。」他終於為自己找到了去逍遙的唯一理由。

輕鬆的偷他一籮筐寶貝，下山後轉賣成現錢，分發給窮人，也算是劫富濟貧了。

「都是在逍遙山上修習過一年的道友，何來胡說八道？」幽凌軒說話的聲音總是不急不緩，以至於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一年？」他奇怪的瞪起了眼，「明明道場那幫傢伙十年才來選一次人？」

他還記得早在一個月前，道場的大門就已經熱鬧過集市，都是些帶著自家孩子來送禮的富賈官家，彷彿上了一趟山，就能長生不老似得。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逍遙一年，人間十載。」清冷的聲音再次耐心的回道。

「嘖，這樣啊，」他彎起眉眼，故意將幽凌軒從頭看到腳，「怪不得道仙大人你看起來年紀輕輕，卻一頭白髮，這得多大年紀呀？」

看來在逍遙山待久了，還真能長生不老。

「人間歷，316歲。」

幽凌軒誠實的回答讓他差點嗆住，這逍遙山修的都是什麼邪術？！他忽然有點心疼昨晚有那麼一刻被這三百多歲的老人家吸引的自己。

「啊哈哈哈，」他尷尬的笑出聲，心裡卻在後悔昨晚沒能堅持說出自己不上山的決心，現在說還來得及嗎？「今日陽光如此明媚，道仙大人也該享受的曬曬太陽，膚色太白，看起來可不夠健康。」

為了掩飾自己糾結的心事，他隨口胡說著就朝幽凌軒的帷帽伸出手去，幽凌軒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魯莽。

「你可知有一種病症，毛髮如雪，肌膚白皙通透，卻畏陽光？」以為自己要挨罵的他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逐漸收起了笑容。

「所以，你從小就這樣？」他的心頭一陣沉重。

「出生便是。」依然是毫無情緒起伏的回答，就好像他們聊著別人的事情。

「抱歉。」他輕聲的說著，乖乖的收回了手。

「無礙。」帷帽下的雙眼看向了越來越寬闊的河面。

他們應該是已經行出了邊河的水域，河岸兩邊早已看不見鎮子的建築，取而代之的，是漸漸連綿而起的山脈。

這傳說中的道仙也並非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他緊盯著自己被陽光曬的暖暖的腳尖，如是想著。

「話說，你不是要帶我上山嗎？為何我們現在一直在行水路？」他並不太習慣讓自己過久的陷入沉重的情緒中，於是主動換了個話題。

「心中有逍遙，哪裡都會有入山之路。」

「……」他眯著眼，忍不住苦笑，自己剛才怕是想多了，「你們這些修道之人，說的，做的，還真是一套又一套。」

他放鬆的倒在了船頭的船板上，三月里的天氣正好，無人執漿的小船在平靜碧綠的寬闊河面上悠悠而行，兩側是綿延高聳的懸崖，崖身怪石嶙峋，崖頂卻又點綴著鬱郁蔥蔥的綠色，天空湛藍，陽光灑在碧綠的水面，微風習習，水面揚起微微波紋，帶著淺淺鱗光。

他偏過頭，從下而上的盯著幽凌軒的側臉，隨著小船舒適的搖晃，漸漸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