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後是大片的白玉瓷磚，不知是不是故意選用了其里雜質較多的白玉，牆面里的灰色雜質像是潑墨一般灑在牆上，煙靄沉沉，如臨仙境。

不過，這裡本就是仙境，因為這一定是神道的地方。

蘇幕寒見那個男人一動也不動，自己那想要殺之而後快的眼神逐漸暗了下來，他嚐試著想要動用四肢爬起來，卻又被那股電流壓在了地上。

神道真是不錯，就連這囚房都比他魔域之前那宮殿強上不知多少倍，蘇幕寒扯著嘴幹笑了一聲，臉頰貼在溫潤的白石英上，恍惚地看著入目皆白，空無一物的囚牢，就連那橫在他們二人之間的一排排桿子都是漢白玉做的。

「你為什麼還帶著暮青的面具，是本尊不配讓神尊大人您以真面目示人嗎？」

男人還是沒有說話，入定如一座銅綠古鐘。

蘇幕寒憤然，惱怒地如四腳走獸般向男人爬去，明知他與他之間隔著他無法攀爬到的距離，阻著一道他根本越不過去的柵欄，但他偏是倔強地向他爬去，一股股強大的電流從手腕、腳踝處的牽制中傳來，明明這一次更為強烈，但蘇幕寒卻沒有像上兩次那樣倒地，而是撐著劇烈顫抖的雙手，如蝸牛般挪動著。

男人有了反應，偏過頭俯視著幾乎趴在地上的蘇幕寒：「別動，這是鎮魔鎖，你一旦移位，他就會…」

似乎是因為蘇幕寒置若罔聞的緣故，男人停下了解釋，深深吸了口氣。

轉瞬間的功夫後，都看不清他是怎麼穿過那重阻攔，他便來到了蘇幕寒的身前，男人將蘇幕寒抵在了牆上：「魔尊大人難道不痛嗎？」

「不準叫我魔尊大人！」蘇幕寒大聲地呵斥，他舉起手，握住男人的手腕，想要推開男人壓在他胸膛上的手掌。

手腕處的鐵鎖發著金色的亮光，像是千片碎玻璃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蘇幕寒瞪著男人，看著他的面具，聲音頹然又絕望：「痛又怎麼樣。難道比得上心痛嗎？難道比得上我最信任的人背叛我的痛苦嗎？！」

蘇幕寒胡亂地掙扎著，身體上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傷口，這是強行反抗鎮魔鎖的後果。

男人蹙了蹙眉，用力地壓在了他的心口，呵斥道：「都說了別動！」

那劈裂山石的力道讓蘇幕寒瞬時沒了氣力，停下了動作，嘴角邊溢出了點點鮮血。

男人沉默了片刻，緩下了語氣，繼續剛才未完成的解釋：「這是鎮魔鎖，只要其察覺到你有一絲掙扎的跡象，蘊藏在其中的法力就會像是一條水蛇一樣穿行在你的筋脈間阻止你的動作，大人再動下去的話，恐是會傷及筋骨，留下病根。」

蘇幕寒冷笑了一聲，抬頭問他：「我都快死了，還怕留下病根？」

男人搖了搖頭，回答道：「魔尊大人的修為過高，一般的鎮魔法只能傷到你，卻不能殺了你，要是真正想要解決大人的話，恐怕會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所以，你們準備做什麼？」蘇幕寒蹙眉，想到了為什麼那些仙俠劇里最後的魔頭都是被封印了許久的魔修，他當時還不理解地問拉著他看這些糟心劇的前女友，而如今卻是徹底明白了，他照著電視劇里的思路問，「是要永世囚禁我嗎？」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端詳著蘇幕寒的樣子，問他：「你怎知我不是暮青。」

「因為暮青永遠不會背叛我！」蘇幕寒大聲地回答。

男人的表情出現不解：「可我陪在大人身邊五年有餘，大人所熟知的慕青是我，大人所說的盡忠職守的暮青也是我，從頭至尾，守在大人身邊的暮青都是我，大人又為何單純地相信暮青永遠不會背叛您呢，若換做是五年前的暮青，或許並不會像我做的這般體貼。」

五年。

蘇幕寒咽了一口口水，這個混賬神尊竟然蟄伏在自己身邊五年這麼久，而不僅他的家姐沒有發現，就連那修為高到神道無法將其誅殺的魔尊本人也沒有發現，而自己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精也沒有發現。

其實他還是有些察覺的，蘇幕寒曾經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但仔細思考下來覺得邏輯通順，並慚愧地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來教育自己，罵自己太過敏感，不能再用前世之眼來看待後世，便就此作罷，可卻沒想到啊，沒想到。

都是報應。

蘇幕寒想到自己曾經類似的所作所為，神鬼無間的事情他做的實在太多了，所以現在都報應在自己身上。

「那暮青呢。」蘇幕寒問。

男人回答，冷冰冰的：「死了。」

蘇幕寒笑了笑：「多謝。」

男人沒有言語，只是看著他。

蘇幕寒望了一眼他，又鬱郁地垂下頭：「你沒有說殺了，而是死了，那我想應該不是你殺的吧。神尊大人，只是剛巧覺得可以利用，便偽裝成暮青，潛伏在我身邊，伺機而動，所以我感謝神尊大人沒有讓我更恨你一些。」

男人承認：「你十年前一統魔道的舉動著實顯露出了你的野心，不僅是正道，就連六道都會因此產生一番腥風血雨，所以我見時機恰好就辦成了他。」

「是啊，本尊當年覺得自己武動天下第一，的確是想一統天下，可本尊今日才是知曉了神尊大人的修為究竟是有多麼的精進，就連本尊都能被你騙了足足五年，神尊大人，見到本尊這個可笑的樣子，您可還滿意？」蘇幕寒直視著男人的眼睛，語氣漸沉，「又或者說，每當本尊在想些攻打正道這樣的壞事，自鳴得意時，神尊大人都在一旁暗暗發笑？」

男人微微側過頭，避開了蘇幕寒的目光：「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幫他報仇嗎？」

蘇幕寒又笑，他攤開手掌：「你讓我這幅模樣怎麼幫他報仇。但我想神尊大人這麼正義，若是殺暮青的人是個壞人，那神尊大人應該已經自己出手解決了他，又或是殺了暮青的人是個正道人士，有著神尊大人護在他身前，那我也沒辦法殺了他為暮青報仇，所以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徒增煩惱。」

男人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堪，迫切地和蘇幕寒解釋：「那個殺暮青的人也死了。是個妖道，我殺了他後就將他的屍體交給了妖帝處置，至於暮青，我將他的屍體葬在了魔域森林裡，也算是落葉歸根了吧？」

「神尊大人不用和我解釋，我誤會怎麼樣，不誤會又怎麼樣，正邪不兩立，我不會因神尊大人對我們魔道的一點善舉就感恩戴德的。」蘇幕寒總算是明白了被信任的人欺騙究竟是怎麼一種感受，他所認識的暮青完完全全就是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他將前世不曾給過任何人的信任全部交付給了這個人，還在自己吝嗇嫉妒之時，醉酒心傷，覺得千對不住萬對不起他，可誰知道，命運竟是這麼的愛開玩笑。

是不是他要經歷一遍他自己曾經做過的所有壞事才能夠彌補他的罪行？

蘇幕寒忽然抬起頭，瞪了一眼他，他冷不丁地伸出手，想要用力扯下男人臉上的半邊面具：「還有，神尊大人請把面具給摘了，我看著噁心！」

男人的眼神變得慌亂，雙手抓住蘇幕寒的手腕，不讓他動作。

「你還帶著這面具幹什麼！是我不配看到你的真面目！還是你就是要拿暮青的臉來膈應我！神尊大人！他是個已死之人！即使是魔，你也該給他一點尊重吧！」蘇幕寒如洪水猛獸般朝男人撲了過去，身體大幅度掙扎著，想要掙脫男人的桎梏。

男人見蘇幕寒的身上又開始出現一道道的血口，再一次呵斥道：「別動！」

蘇幕寒手口並用，妄想咬下男人臉上的面具：「你給我拿開！」

「我說了別動！」男人的動作也很強硬，可蘇幕寒並沒有聽他的，掙扎的動作也很強硬。

鎮魔鎖的動作幅度越大，那襲筋的法力也會相應變大，蘇幕寒的身體已到了極限，可還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與男人做這抗爭。

「噗…」

金黃色的面具上出現了一道艷色，男人看著蘇幕寒的下巴上源源不斷流出的鮮血有些不知所措，手上的力道漸漸變松，而蘇幕寒則趁此機會，扯下了那惱人的面具。

面具一經離了男人的臉，霎時不知從何而來的風起，吹糊了蘇幕寒的眼。

蘇幕寒只在眼角的餘光中看到了青衣變白，衣袂隨風飄起，如羽毛如雪花，用冰蠶絲綉著的芙蕖朵朵盛開，墨發如瀑布般散了下來，每一綹髮絲都顯得一絲不苟緊貼在他的周身。

蘇幕寒眨了眨眼，忍著自己眼中的不適，向上看去，淡漠微蹙的眉眼，薄唇微抿，無一不昭示著面具被揭下的不快，就連那窄而尖的下巴都清冷得高不可攀。

「呵。」蘇幕寒伸出手，捏住男人的下巴，看見男人瞳孔里的自己眼角竟泛著淚光，滿嘴的鮮血，像是朵殘敗的牡丹，破銹的青鼎。

竟是狼狽至斯。

他冷笑了一下：「原來，正道的神尊大人長了這幅道貌岸然的模樣。」

隨後，他眼前一黑，倒在了男人的懷裡，又一次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