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寒是被痛醒的，他感覺渾身就像被卡車碾過一樣，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發出微弱的輕哼。

「醒了？」

冷漠的聲音讓蘇幕寒瞬間清醒了過來，他睜開雙眼，看著引入眼簾的玉枕和白紗帷幔，不由楞了一下，又因身後傳來的陣陣痛意打了個激靈。

「忍一下。」身後的人見到了蘇幕寒的反應，淡淡地叮囑著，手上的力道也輕上了些許。

蘇幕寒不明白自己怎麼被放了出來，靜聲思考著這位神尊大人究竟想做些什麼。

背後的傷口似乎被處理完了，男人扶著全身軟綿綿的蘇幕寒起身，靠在床圍邊上，骨節分明的右手從一個精緻的銀殼中抹出一點白色藥膏，伸手擦在了蘇幕寒腹部的血口上。

藥膏一觸上傷口，先是感受到了一陣刺骨的疼痛，像是以往被酒精消毒的痛意，而後是男人冰涼的手指或輕或重地按摩著，漸漸地，指腹開始升溫，那如櫻桃小嘴一般張開的口子便迅速閉了嘴，合了起來，變回了之前白白嫩嫩的模樣。

藥效之佳，就好似從未受傷過。

蘇幕寒被這神奇的藥膏吸引，盯著男人手裡那半透明類似於雪花膏的固體，任男人在自己身上抹著，然後又順著他的手臂向他的臉上看去，想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瞧出些意圖來，就比如為什麼要替他上藥之類的。

方才昏迷之前並未看得太分明，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氣質太過清冷疏離，現如今仔細打量一番後，仍是獲得了這個結論。

什麼氣質出塵，仙姿綽約等辭藻都可以一股腦地砸在他的身上，就像所有影視劇中出現過的仙俠角色，這位神尊就是高潔孤傲如高嶺之花的代表。

「那日我昏迷後，你將魔道怎麼了？」蘇幕寒收回了目光，問道。

剛才在囚牢中只顧著憤慨和委屈了，竟是忘了自己昏迷前的處境，現如今回想起來，也不知那些神道會將他們怎麼處置。

他也總算想明白了，為什麼那些神道這般自負只來了單單幾百人，就要叫囂著殲滅他們，原來最為強力的手牌竟是潛伏在他的身旁。

他當時笑著他們天真，殊不知自己卻是最天真的那一個。

男人搖頭，回答：「他們無礙。我當時只是拿你作為要挾，疏散了我們神道之人，便回了此處。」

蘇幕寒卻笑了：「這麼大好的機會，不徹底繳了我們的老巢？」

「神道不會做無意義的殺戮。」男人抬頭望進了蘇幕寒鄙夷的目光，神色如常，「若不是你設下了這鴻門宴，我也不會出手。」

蘇幕寒呲牙，尖酸道：「按照神尊大人的意思是，要不是我動了殺心，您還要繼續留在我身邊當我的下人，是不是？」

也不知男人是沒聽出蘇幕寒的諷刺，他只是淡淡道：「是。」

「是？」蘇幕寒偏過頭笑了一下，又直視著男人冷清的眼眸：「那神尊大人何不一勞永逸全殺了我們魔道，便是。神尊大人不也知道，他們是我費心費力勸服的，如今這麼鬧了一出，他們難道不會又恨上了神道，他們難道不會想要為他們的魔尊大人報仇而做些無意義的殺戮嗎！」

「是你。」男人毫不客氣地指責，「為什麼要說著和平共處，卻暗中準備了那麼多人伺機而動？若你只是單純地想和我們神道言歸於好，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蘇幕寒磨牙：「神尊大人現在是在譴責我嗎？那究竟是哪些人不安好意的受邀宴席卻根本沒有做著和好的打算，我留這麼一手後路，有什麼錯嗎？」

「再說了！這一個月來我所做的一切，神尊大人不都看在眼裡！神尊大人難道不知道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和好！想要讓魔修們過上和平福祉的日子！你又為何要編排這麼一個驚天大謊來讓我失望！」蘇幕寒越說越不快，又看到男人連個眉毛都不動一下的面容，更是氣憤，右手一把打掉了男人手中的銀殼，「神尊大人別再假惺惺地替我上藥了！你但凡是前晚，又或者是日早晨，哪怕是宴會前替我束髮的時間也好，你只要褪下偽裝與我好好說清楚，我此時此刻也不會如此憤恨！果然！你們神道都是一群偽君子真小人！說著正義的旗桿卻做著齷齪的行徑！」

銀殼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像是一個陀螺般轉動著，時不時發出清脆的響聲，與蘇幕寒的粗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銀殼轉動了許久，等到末了，它停了下來後，男人才有所動作，他彎下身撿起銀殼，又抹了一點藥膏，敷在了蘇幕寒的傷口上。

蘇幕寒被男人這幅不動聲色打敗，他氣得牙酸，痛心疾首地問他:「大人，您難道一點都不慚愧嗎？」

男人抓著蘇幕寒的後招不放，強調著：「是你吩咐我要用武力的。」

「是我又怎麼樣！我吩咐你的事情多了去了！」蘇幕寒的脖子都氣紅了，「我是被打怕了！我給我自己留條後路怎麼了！神尊大人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又怎麼會知道我們這些過街老鼠的想法！從古至今，你們神道哪一次有真正把我們當人看待！我們是妖是魔是邪！所以我們就該死！現如今我們鼓起勇氣和你們講和！難道就該真單純當個傻子，在你們反對後，任你們殺之而後快嗎！」

蘇幕寒不知道是否神魔兩道，正邪兩派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但他這些話卻是發自肺腑之言，他曾經也單純過，所以知道單純的苦，傷到最後以至於每一次做事都會給自己留條後路，想一個最壞的結局和一個不算差的結局。

「算了，現在和您爭執這麼多也沒有意義。」蘇幕寒頹然地靠在了床圍上，他低頭數著明黃色雲被上的鳳鳥，舒展開了眉眼，「輸了就是輸了，不管用什麼陰險狡詐的方法，贏的人才有資格稱王。我願賭服輸，神尊大人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反正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蘇幕寒釋然地笑了笑，神色坦然：「勝固可喜，敗亦無礙。改變了命運又如何，得到了地位又能如何，到最後不都是這空中的一把洋灰。」

男人無悲無喜地看了一眼蘇幕寒，又從銀殼中取出了一些藥膏，替他繼續上藥。